絕大多數錦衣玉食養成的千金小姐們,不知人間疾苦,好逸惡勞,滿口不是名牌就是渡假出國,或比較男友丈夫的成就;高傲得目中無人,無禮得惹人避而遠之。但也有一些出自嚴格教養的千金小姐,學識豐富、有禮、冷淡、優雅……此類中人大抵不出木頭千金之流,甚至內向膽怯。
莫家的教育一向嚴格,教養出來的子女雖有天生的貴氣,卻不凌人。對「人」的本體抱持一種不分貴賤的尊重,因此他們可以歷經五代的富裕而未見衰敗。莫家的一行一止,是單家努力要師法的。但看在唐勁眼中,真正是東施效顰。端看單家第三代就知道成果如何了。除了靖遠、曉晨,以及……眼前風格卓然的夜茴外,其他簡直專生來印證「慘不忍睹」這句成語的。
夜茴的特別,大概是自幼與曉晨玩到大的關系吧?否則依她有那種沒大腦的母親而言,能教出什麼有特色的女兒?
不可否認,夜茴的影像深深烙印在他心版,比曉晨小姐更重上那麼幾分,更是分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快要不務正業起來了。
他想追這個小女生嗎?不會的!她這麼的小。
但若沒有特別的感覺,以他忙得分身乏術的情況來說,根本不該分出不必要的時間來浪費在她身上了,畢竟他已能確定單夜茴對曉晨構不成威脅。
那麼,此刻他耗在這兒是做啥?
不期然的,他心中自動跳出一首詩,緩緩回旋在胸臆。那是什麼詩?模糊的搜尋,一直找不到明確的字眼來唱起,是什麼呢?
「我是那上京趕考而不讀書的書生
來洛陽是為求看你的倒影
而春天是愛笑
明天我的路更長……」
好不容易找出那最貼切的「黃河」,卻再度震驚于那早已是先一步由夜茴口中吟唱出的小調。
那是溫瑞安的「黃河」,他一直在找尋的字句。
她在春風下微笑,坐不住的輕盈身形又穿梭在花間尋芳,一次又一次的唱著、唱著,也在他心臆震著、震著。已經沒法再有理智,沒法再有心魂,像是來自沉睡深處驟然敲來一聲巨鼓。他知道,有些事情改變了,並且再也回不了最初那無風無雨的淡然了。他只能——陷落。
應和著她正吟唱的詩,他默念著最末字句︰
「——就是愛情與失戀
使我活得像亂石刻雲驚濤裂岸的第一章。……」
第四章
喚醒她的,不是晨曦的第一道陽光,而是塞在耳邊的無線話筒。
「大哥打來的電話。」夜茴赤腳由她們相連的房門走過來,暖軟的地毯靜謐了足音。
「喔。哥哥,該說早安還是晚安?」她沙啞的聲音沉潛在半睡半醒間。
「還在睡呀?」莫靖遠寵溺的口吻含著笑意,從遙遠的太平洋彼岸傳來。「听夜茴說你去外公家住了三天才剛回來是不?」
「嗯,去看了媽媽的花圃,今年花匠改植了一園玫瑰當主題。」
「有沒有看到新奇的玩意呢?」
「哥哥,您在暗示什麼嗎?我都听不懂耶。」逐漸清醒中,她掙扎著半坐起來,站在一邊的夜茴早已替她墊好背後的羽毛枕。
「晨,除非『那人』怠忽職守,否則你該看到了某位唐姓員工的出場了。而我們都知道那樣的人不可能有操守上的問題。」
「是外公的主意吧?你怎麼不阻止?」前日舅父們仍不改大驚小敝的態度,直誘哄她索性搬來莫家長住,別教單家的烏煙瘴氣污染了她純潔的心靈。
「如果你見過他,一定知道他固執得讓人不願浪費口水勸阻。莫家栽培人才的手腕,通常或多或少給了些恩惠來取得別人的愚忠。咱們祖訓開宗明義就有這麼一條︰施恩是世上最便宜的收買。」
曉晨嗤笑了出來,清晨的第一波噴嚏也就這麼引了來。不知何時由廚房轉了一圈回來的夜茴,已奉上一杯山楂茶。打完噴嚏、道完謝、呷上一口茶,才有空回應兄長的話︰
「謊言不會因是善意而被寬肴;不望報的施恩是為了得到更赤誠的奉獻……。」
莫氏家訓「營商篇」總有一些令人噴飯的名言。小時候讀書讀累了,總愛跑入外公的書房翻閱那些泛黃斑駁的「寶典」來笑上一笑。如今她可以隨口背誦上好長好長的一段。
莫家享盡榮華富貴近百年,這些處世之道的奉行,正是昌盛綿延的主因。雖厚黑得難登大雅之堂,亦不敢與古代「誡子書」、「顏氏家訓」、「朱子家訓」並論。但事實擺得明白,仁義道德的大話說盡,如今朱子何在?諸葛何在?顏之推何在?在的只有文字,教導著崇高無上的道德標準,卻無法行于世,無法實踐,只能是理想。
信孟子的「性善」,不如信荀子的「性惡」。把人性定位得低下,所要求的標準便不會太高調嚴苛。符合人性的家訓才會有利于子孫的傳承生存,否則,立意再完美的家訓,終究也只能擺在故宮當好看的裝飾品罷了。
名利雙收的不二法則︰要能做事,也要能造勢。
呀,偉大的「莫氏家訓」。多少人渴望而不可得,得之卻又不能意會。多麼的可惜可嘆!
「晨,別又笑岔了氣。」電話的另一頭,可以想見莫靖遠又笑又擔心的表情。
「不笑了。我正在喝山楂茶,加了楓糖,是你上次寄回來的,味道很好。」
「是夜茴的手藝好吧?有沒有謝謝人家?」
「有呀。」將杯子遞給夜茴,她專心講電話︰「哥哥,你是不是沒告訴『他』我的長相與性情?」
「外公當你是小鮑主、小心肝的疼著,形容起你便不月兌主觀的認定。唐勁既已接收了謬誤的資訊,我又何必多事的糾正?何況你是我們心目中的小鮑主沒錯呀。」他早料到唐勁會搞錯。畢竟呂莫若的事件鬧得方興未艾,八卦雜志錯把馮京當馬涼的以為夜茴是正牌大小姐,照片早已上報。單莫兩家為了保護曉晨的安全並不糾正,加上夜茴一向以保護曉晨為優先,只會誤導媒體得更嚴重。恭逢其會之下,唐勁想不誤認也難。
「你可以澄清的,不是嗎?」莫靖遠笑道。
「我為什麼要?他自己搞錯怎麼能怪我?」
「就怕心思生變,到時難善了嘍。」
「誰知道未來會怎麼樣呢。」她甩開心口突來的沉郁,不願自尋煩惱。
「是呀,誰知道呢。」
她不喜歡哥哥語氣中的調侃。正好佣人上來叫人下樓吃飯,她對兄長道︰
「今天爺爺女乃女乃在家,要求所有單家人開早餐會報,不下去不行。晚安大哥,祝你有一個好夢。」
「代我的缺席向他們致意。」
「我會的。」
收了線,她跳下床打開落地窗,陽光暖呼呼的迎來。無論如何,今天是美好的一天。
單家常有不定時聚會的情況。只要大老們一個興起,號召令一下,凡侍在台灣的單家子孫無不飛奔而來,生怕震怒龍顏,少了以後自己可以分得的利益。
也通常只有在這時候,單曉晨才會見上父親一面。這次開會的地點選在單毓琉的宅邸,也就是單曉晨長年居住的地方,寧靜的大牢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與單老爺胼手胝足奮斗創業的還有他的胞弟;他們又各自有了大小老婆,努力開枝散葉之後,第二代共有六個男丁,女兒嫁出門自是不作數。六名男丁再延伸到第三代就非常可觀了,戶籍內承認的有十一個男孩,十三個女孩。在這麼浩大的陣容下,也難怪那些挺著肚皮上門求名分的女人們總是不破當一回事的攆走。天曉得還有多少未列籍的骨血成了單家風流男子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