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鐘昂的聲音傳來。
我看了過去,在亮晃晃的陽光底下,那個立在中古貨車旁的男子,正對我展露他燦然的笑臉。
不知為何,我加快了腳步,直直往他的方向奔去,直到撞入他懷中才終止。不理會他的愕然,我只是深深吐了一口氣,抱住他腰,不肯動了。
風箏再自由,也不可能永生永世的飛;當它累了時,會怎麼做呢?撞入線頭主的手中暫憩是嗎?
我不要愛上鐘昂,但喜歡他身上溫暖的感覺。
容我,容我暫借一下,一定會歸還。
※※※我的阿娘居然找到了我!
當大門被鑰匙打開時,我正吃著泡面,看著租來的「戰略殺手」哈哈大笑。沒看過那麼扯的劇情,哈哈哈——然後,母夜叉的臉蹦出來了,我差點被面條哽死在當場。那阿娘鐵定被列為首號嫌疑犯;為了表示孝心,我千萬不能英年早逝。
「媽——你怎麼會來這里?」重點是她不該會知道我人在台北,且住在公寓中。
「你!你!居然寄了協議書給棣亞!讓他與那個野女人雙宿雙飛!你把我們家的面子丟到哪里去?我一直努力要補救這一切,還上門要那個女人滾蛋,準備了二佰萬要叫她走!而你——你——」
我忙不迭打斷她的叨念︰「那她收下了嗎?」
「她---氣死人了!不肯走還給了我四佰萬支票,要我別管她的事!氣死我了!她們這種受美國教育的女人全失去中國婦女固有的美德了!」我阿娘氣得不肯坐下來喝茶,蹬著高跟鞋在我可憐的地板上走來走去,不斷的「喀喀喀——」聲,真是令人听了頭疼。
「媽,我都不介意了,您介意些什麼?面子一斤又值多少?還有,我個人也受了三年美國教育呢。」
「你與棣亞離婚,我拿什麼臉回台南?還有,以後兩家的往來要怎麼繼續下去?」母親仍在尖嘯。
我閑閑地道︰「沒有姻親關系,就不能有交情了嗎?到底我與棣亞順了你們的心願結過一次婚,夠了。你們不該為了促進自己的友情而胡亂拿別人作犧牲。」
母親的踱步倏然頓止。
「什麼?什麼叫犧牲?你們是天生一對呀!」
「您哪一只眼楮看到我們像天生一對的樣子?結婚四年多,卻是在兩年前才上床,並且做了不到十次。結婚四年多,住在一起的時間卻不足一個月。」反正是離婚了,我也不隱瞞了,免得長輩們老以為自己是上天派下來的月老。
「什--麼?有這種事?」我母親尖叫得連天花板上窩藏的灰塵也嚇得跌了下來,可見她大驚小敝的功力又往上攀升。
「菲凡,為什麼是這樣?我們四年半前灌醉你們後同房那一次,你們不是上床了?不然床上怎麼會有血?」
「我怎麼知道?搞不好你們在鎖我們進去的前幾個小時有人在里面翻滾過了。」天真!不省人事的兩個人,哪來的力氣上床?而且更別說清醒後了。朱棣亞一向拿我當妹妹看,誰見過哥哥會對妹妹產生性趣的?所以雖關了兩天,我們並沒有發生什麼事。
「你們!你們!氣死我了!」
「媽,生氣是沒用的。」我沒有理會她的歇斯底里。反正我與朱棣亞會離婚已成為定局;除了當事人,其他人皆無權置喙。
這時門鈐聲揚起。咦?又有訪客?這次不會是朱家的人吧?幾時我的行蹤變得如此好掌握?
「誰呀?」我開了銅門,看到了鐵門外的鐘昂,以及聞到了飯菜香。
「京——京兆尹?」我尖叫出來,趕忙打開門︰「你特地去天母買回來的?有我愛吃的桂花涼糕、驢打滾、彎豆黃——哇!我愛死你了!」
「你已吃午飯了?」他似乎聞到泡面味,所以這麼問著。直到他看到我大口大口吞食著彎豆黃,才立即走向我︰「別吃太快,這種糕點吃快了會噎著。我有買他們的酸梅湯,也很好喝,有沒有杯子?」
「有有有!我愛死他們的酸梅湯了!」我奔向廚房找紙杯去。
「你是誰?」母親的叫聲揚起。
我抽空探出頭,回應道︰「老媽,他叫鐘昂;鐘昂,她是我媽,你可以叫她杜夫人或伯母。」
「伯母您好。」鐘昂立即趨前招呼著。
「好——呃——你是做什麼的?剛出獄嗎?還是逃家?」在我阿娘的印象中,會出入我住處的常只有這一類人。所以這種問法很失禮卻不意外。
也虧得鐘昂好脾氣。
「我在花蓮當獸醫,不是菲凡救助的人。」
「咦?怎麼不當醫生,卻要當獸醫?錢不好賺吧?」母親上下看著一身下恤牛仔褲的鐘昂。
「媽,你管人家那麼多,反正養得活自己就好了。」我找來三只杯子倒酸梅湯,眼下一瞄,總覺得阿娘在動什麼歪腦筋。
「那怎麼行!如果以後他要娶你,至少要養得起你。鐘先生,你是不是對我家菲凡有意思呀?」
鐘昂楞了楞,看向我阿娘又回眼瞄了我一下,才浮出他慣有的笑容。真見鬼了,他八成認為我與我媽性子十分相似,見她如見我。
「伯母,我誠心希望可以成為菲凡丈夫人選之一。」
「喂喂!--」我打岔。
「很好,我們杜家的女兒果然是人人搶著要的。」阿娘飛快打斷我的話。而且真的是用「打斷」沒有錯,因為她用力擰了我大腿一下,痛得我跳起來,二話不說撲到鐘昂那邊坐著比較安全。
「老媽--」
「住嘴。鐘先生,不瞞您說,我家菲凡已經離婚了,而她那個陳世美丈夫一定會挑最近的日子與另一個女人結婚。我苦命女兒就這樣被拋棄了,這口氣我們一定要討回來。所以你快點追上我女兒,一定要比他們更早進禮堂,我找一下黃歷--」
「媽,您演大戲呀!別忘了朱家與我們世交,不是仇人。」我翻白眼。
我阿娘回答得也絕︰「交情是一回事,反正你們不可能復合了,面子上多少要拉回一點。」
喝!由這種心態上看來,要說我家與朱家多麼相親相愛還真是讓人無法相信。
「媽,如果沒事你就回台南吧。最近兩家的交情有點尷尬,我想你還是別太常走動的好。」
「也是。都是你這個死丫頭,連個男人都綁不住,虧我把你生得花容月貌--」
「噗!」我口中的酸梅湯當場噴出來!老天爺,阿娘說出口的鬼話莫非總是針對謀殺我而來?
「菲凡,你還好吧!」鐘昂連忙拍撫我的背,並且抓來一盒面紙讓我拭臉。
「菲凡,你要死了?噴了我一身,這是香奈兒的春裝耶!十五萬買的耶!」阿娘跳了起來,再度尖嘯。
反正也快夏天了,不是嗎?換季吧。
也好笑得很,千言萬語送不走這尊老佛爺,卻只消我口水狂噴,她立即換了衣服想到干洗店搶救那套十五萬元的衣服。
待我完全順過氣,也換好衣服出來,鐘昂已清理好被我弄髒的地板。我道謝︰「辛苦了,不好意思。」
「離婚手續辦妥了嗎?」他深深望著我。
我遲疑了半晌才道︰「應該吧。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了朱棣亞手中持有我寄去的協議書,那就代表他已著手在辦理。」
「那,你算是自由身了。可以考慮我嗎?」他直接的問著,沒給我打哈哈混過的機會。
「你知道,我並不想再結婚,不想再把戶口遷入某一個姓氏之中。」
「我的意思不在于非結婚不可,而是——接納我,讓我在你心中佔一席之地。」
「然後呢?你會開始想著成家,想要有小孩,想要更多更多。情侶身分已不再能滿足你,你會氣我總是亂跑,不能陪你,而我會因為有「愛」束縛而坐立不安。為什麼要愛我?不要愛我,只當一輩子的朋友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