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晚餐呢?你煮,還是吃外面?」
「你吃肉燥飯再回家,記得喔,西屯八巷的內燥飯比較便宜,一碗二十五元,別被拐了。」
「知道啦。」反正她身上也沒什麼錢可以被拐。
總算交代完所有,富蕷一邊打卡一邊探頭向老板辦公室叫道︰
「老板,我先走了。」
「那小薔呢?」唐璜式的笑臉抬了起來。
「窩邊的小花不要采哪!老板,我老妹與你恐怕永遠不會順路的。」
與上司斗了一分鐘的嘴,深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連忙投去一枚警告的眼色,匆匆搭電梯下樓去。
「富……小姐?」
大樓門口的大理石柱旁傳來一聲低喚,拉住了富蕷急驚風的步伐,鈔票……男?
他居然會主動來找她?這認知令她差點飄了起來,腳不著地。
「康先生,你找我?是你在叫我?」最近幾天都沒有在工人群中找到他的身影,還以為他又到哪里去打零工了哩。
康恕餘拿下安全帽,依舊是一身工作過後的泥污,站在所有下班的上班族人潮中,看來顯得特別的低身分,可是他眼中因為沒有半絲卑索,讓他反而卓然獨立許多。不過這種小事,是入不了富蕷法眼的,她可看不出這個男人會比其他路人甲乙丙遜色到哪里去。鈔票男呢!千萬中選一的奇葩也夠炫了。
「我來付你乾洗費用的。」
「哦。」她呆呆地應著,看向他右手臂上有擦傷,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了?跌倒嗎?「
「呃……是的。請問要付多少才夠?」
如果不算打折、不算折舊的話,那件裙子八成有兩萬元的價碼,但穿了四年下來,她要是沒心肝地這麼坑人,就太不道德了。所以她心中自是有一番評估︰
「康先生,你月收入大約多少?」
「四、五萬吧。」他回答得一頭霧水。
咦!還不錯嘛!原來勞力賺錢收獲也不小,還以為一個月賺不到一萬呢!
「富小姐,你……」
「我想你大概要賠我七千元。」就事論事,兼厚道有之,她忍著肉痛認為肇事者賠她一點點錢就好,畢竟人家賺的也是血汗錢嘛。
可惜這個「龐大」的數目仍是嚇到了康恕餘︰
「七……千元?全台中市有哪一家乾洗店貴成這樣子的?」
「不是的。因為我的裙子在洗不掉污泥的情況下,已經算報銷了,我只讓你付三分之一的錢而已。剩下的買衣錢,我會努力打工賺外快湊齊的——啊,對了,你們工地需不需要假日女工?我一天一千五就可以了。」說到最後忍不住力薦自己頭好壯壯的身體,以謀取包多當女工的議價空間。
「對不起,我們很少用女工,因為都是粗重的工作,讓女人做太辛苦——「
「那根本是性別歧視!你不知道男女平等的時代已經來了嗎?」
「對,但女人口中的男女平等向來用在佔便宜上頭,不會有你這種硬找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來加身。」實在是個怪女人,每一次見面都忍不住要為她的「怪」而贊嘆一次。
也許因為這樣,所以印象益加深刻?
對避女禍唯恐不及的他而言,確實是人不可思議的事了。如果他一再一再地「深刻」下去的話。
「不管啦,有打工的機會知會我一下,喏,這是我的地址、電話,上面還有我郵局的帳戶,你有錢時記得匯七千元給我。」也不過在他轉念間,她便已抄好一切資料塞在他污泥的大手上,很寬容地不強求他馬上給錢,因為這位鈔票男看起來一副隨時都很窮的樣子,讓她起了惻隱之心。
但是,七千元還是得向他要就是了。
「好嘍!我趕時間,下回見。」
他甚至還來不及道再見,便看她往大馬路走去,穿過馬路,經過公車站牌、計程車招呼站……一直一直往遠方走去,然後一個詭異的想法浮上康恕餘的腦海
她不會是打算一路走回家吧?
在不能解釋的某種動念驅使他,他快速地回到工地,跨上了他的中古機車,追趕上那位已經走了一千公尺左右的怪小姐。
「你不搭公車?」
盎蕷嚇了一跳,直接地回答︰「不行哪,要省下不必要花的錢買衣服。十五元也是錢。沒關系,我走二十五分鐘就到了。」
「你的薪水真的少到連一件好一點的衣服也買不起嗎?」
「薪水不是賺來花的,打零工的錢方可以。」她瞪大眼地伸張這個觀念。
這輩子還沒有機會表現出一連串張口結舌的動作,並且在同一天之內。
這個女子當真以為人生以賺錢為目的,然後奉「守財奴」為最高遵行原則嗎?
一時之間,他竟說不出話,嘖嚅了下,才道︰
「我送你回家吧。」
「不收錢?而且你順路?」她雙眼為之一亮地問。
「是。上來吧,富小姐。」
雖然很疑惑他口氣中充滿了嘆息,但她很樂意有這種順風車可以搭。跨上去坐好之後,機車很遵守速限的規定,一路御風而行。
有機車實在很方便,但買一輛要四、五萬元哩,可能要努力打工兩年才能存到這筆款項。太遙遠了,不敢多想,而且買機車之後需要油錢、要牌照稅、要雜七雜八的稅費……結算下來有點坑人,所以不打算買。
哎,但乘著涼風的感覺實在很好。
會不會這種好心情的來由之一,便是有這鈔票男相伴呢?哎,管他的,總而言之,今天的下班時刻顯得相當宜人。笑意佔滿唇角,忍不住的,她悄悄將臉頰貼在他身後,感受一種莫名潮涌而來的悸動。
悠悠地,美麗的預感無聲無息地凝結成一株含苞的花,只待有情人來擷取……並且讓它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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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沒踫觸過愛情,所以不知道愛情蒞臨時該怎麼去察覺那即是愛情的起始。
盎蕷二十七年來的生命中只有一個字——「錢」,她至高的偉大想望當然是當一個舉世無雙的大富婆。她長相中上,因此總不免在求學過程中飛來幾只蒼蠅、蜜蜂繞著她轉,不能說是沒人追的,只是她毫無理解的慧心,讓那些嗡嗡叫的家伙們一一鎩羽而歸。
您能叫一個從不期待愛情、滿腦子銅臭的女人對愛情這門課程體會出什麼了不得的結論?
她不知道什麼叫愛情,但倒是明白自己這輩子第一個有好印象的外人即是康恕餘——因為他給了她相同于見到鈔票的感動。
很奇怪,把一個窮得半死的男人看得與鈔票相同有身價?萬萬不能理解的同時,倒也不太掙扎,直接認命。可是若要問她認命之後的步驟呢?她絕對會不負眾望地回應以一頭霧水的問號表情。
天曉得正常的後續動作該有什麼?問老天比較快啦!
至于富薔二十四年的生命就更加乏善可陳了。
她沒有其姊的攢錢本事,也沒養成精悍性格。這其實挺正常,長女與次女之間會奠定的性向人格向來世所皆知的大不相同。加上有女暴君阿姊的管教,她向來略嫌無主見,並且永難有涉世過深,成為老油條氣候的一天。
她不大會賺錢,但相當節儉;每天上班下班、打零工,便是過了快樂的一天。不敢妄想當富婆,但期望自己年老時不會成為街頭流浪婆,至少要有優渥的錢財可以安度餘生。一切的努力都是為了美麗的將來打算。
稍微強過其姊一點的,便是她大學時淺淺地與幾個人走過一陣子;但都陣亡在她忙著打工、沒空約會。結果到最後,並不算她有談過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