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天運壓下心中的不悅。這大膽的女子居然敢這麼無禮地對他?從沒有人敢這麼做?而她一語雙關地道歉,又教他發作不得。
他絕不是氣量窄小的男人或君主,只是他活了二十八年以來,從沒有人敢從他手中抓走任何東西,而她居然做了,而且還是兩次!她就這麼討厭他去踫嗎?即使她不是他要的妃妾,但能被他的雙手踫觸。是何等的榮寵啊,而她竟不要,而且還敢嫌惡!?
不!不!他不會為女人生氣,他這輩子頂多會厭倦某個女人,但絕不會生氣,當然也不會從這一個他不要的平凡女子開始破例。
沒了興致,他拂袖而丟,決定去找他那些美麗又拼命央求他恩寵垂幸的妃妾們玩玩。
留下吁了一口氣的柳寄悠,原本該惶恐、害怕的面孔,卻逸出了一抹笑,久久不止——
第四章
忿忿離開勤織院,皇上在「含元殿」召來舞伶、歌伎獻藝以愉龍顏,再傳喚目前最受寵的幾名妃妾伺候著。
「皇上,請吃奴家特地為您制的葡萄。」張德妃柔若無骨地依偎在龍座的扶手旁,乞望聖顏的一笑。
龍天運享受著美人恩,吃過水果,順道輕撫著張德妃以百花香精養護的秀發,洋溢花香,沁人心脾。仔細看了會,他又側轉一邊,看端坐左側的趙昭儀;她在人前總是冷冰且不屑于同流合污,除非他特別待她親切,她才會揚起笑容回應,這種美人型態,當然也是迷人。他伸手握住她背後的青絲。得到冰美人嫣然淺笑,輕偎了過來。
懊死的平凡女子,因那些微的抗拒,讓他心緒隨之浮動,竟四處注意起女人們的長發。
柳……叫柳寄悠是吧?以柳寄悠那頭不刻意養護的長發而言,哪里比得上眼前宮妃們的柔光亮澤、香氣逸散的風情?
但……該死!不到半天光景,他氣消了之後,又想找她、看她,與她談話!
她哪來這種撼人力量讓人一再一再地想接近她?無禮的女人,早該驅逐出宮才是,反正他又不要她!
「皇上……」
「什麼?」他懶洋洋地瞄向張德妃。
張德妃吐氣如蘭,細聲細氣道︰
「皇上覺不覺得妾身新裁制的宮裝好看?」
他掃了眼,確實華麗炫人,並且充分展露她身材上的優點……這倒令他想起柳寄悠老是粗衣寬袍的穿著,從未有機會得知她的身段如何。
「挺好。」
「皇上,但妾身並沒有合適的首飾搭配哩!」
總而言之,就是討賞。
他輕笑,叫著︰
「江喜。」
「奴才在。」江喜立即跪在一邊。
「將上個月南紹國進貢的金飾、玉器端出來,按她們的品級一一封賞。」他起身交代完。听得妃子們大喜過望地跪地叩謝皇恩,他只是微笑,走出含元殿,擺手不讓人跟隨,逕自走向御花園。
而原本想賞花的心思,卻控制不住雙腿的方向,硬是又走向皇城南端,往那勤織院而去。
月上中天,秋涼時節,他心情又復愉悅,與往常相同沒有通報就走了進去。
闐暗的庭院因皎亮的月光依稀可見,寂靜的空間只見到在廂窗口亮著的一盞燈光,溢滿溫暖。他自然而然地走了過去,走近後,便听到談話聲,他忍不住停佇而听——
「小姐,我看三王爺挑的人不錯呀,為什麼你都不要?」
「霞兒,別吵我。」柳寄悠正在畫荷;這是明日要教冷宮女子的東西,她得先做出教材。
「先把衣服換了吧!省得袖子不小心掃到畫紙。」挽翠不由分說地剝下主子外衣。
「你們去休息吧,別吵我。」
「不行。不盯著你,搞不好又看書看到天大白,這樣對身體不好。冬天快到了,再瘦下去就沒有肉了。」落霞拿過寢衣要給主子套上,順帶挑剔地看她罩衣底下隱約可見的細瘦身段;以金壁皇朝重豐腴的審美觀而言,小姐簡直像是終年吃不飽的難民似的,找不到有肉的地方。
柳寄悠調皮地在丫頭額上畫出一朵花,讓俏丫鬟低叫一聲,忙不迭去洗臉。
「小姐!你好壞!」
挽翠忙搶過主子的毛筆,放一邊︰
「快生穿整好吧,著涼了可不好。」
落霞擦干了臉,氣虎虎地回來,趁主子手中沒筆,立即為她梳頭、更衣。
「只是叫你多吃一些、多睡一些就捉弄人。」
柳寄悠眨眨眼,無辜道︰
「所謂頰生芙蓉,面泛桃花,不都是這麼來的嗎?我這是稱贊你們美麗無雙呀!」
落霞嘟嘴︰
「都是小姐有理,咱們哪辯得過呀!人家也都是為小姐好。」
「是,小女子知道錯了。姑女乃女乃們,回房休息吧,我保證再一刻就熄燈。」她舉手發誓告饒。
任丫頭們又嘮叨了會,終于退回房休息去了,柳寄悠才得以耳根清靜地迅速畫完教材。
貝勒完最後一筆,她將長發全甩到身後,雙手小心拈起棉紙,移動到門口讓風吹晾。
「畫得真好!」低沉的男音在寂夜中揚起。
「呀!」她大受驚嚇,手中的畫紙離了手,讓近在咫尺的人接個正著。
皇上!?他怎麼又來了?又是夜深時刻?
她第一個動作是抓住睡衣襟口;這種不合宜的扮相,別說是面對九五之尊了,連任何一個外人都不許看到的。
而……老天!她低叫︰
「您來多久了?」
問得慌亂而無禮,但龍天運好心情地不予介意,並且邪笑了出來︰
「你瘦得很,但倒還算有模有樣。」
不理會她的杏目圓瞪,他拎著半干的畫紙走入房內,移近燈火處,細細欣賞起荷花之美。品畫先神韻,賞詩重性情,其道理不會有錯的;而柳寄悠不僅將荷的神韻勾勒得十全十美,連畫工也精致得無可挑剔。
人人都說京城第一才女是趙吟榕,但此刻龍天運才明白容貌的好壞可以造成多少謬誤的傳言。太傅才是對的,這柳寄悠何止不下于趙吟榕,根本是才高一著了。
「朕也來畫上一幅吧!」他將畫擺一邊,拿起未清洗的筆,沾著墨,直接揮于棉紙上頭。
柳寄悠悄悄要退回內室著上正式的衣袍,卻被他叫住︰
「不許走。」
「皇上,這是不合宜的。」
「朕還看過完全沒著衣的,你這又算啥?」他笑著。
「我並不是您的宮妃。」
「只要朕願意,天下的女人都可以為朕所有。」他望向她︰「包括你。」
「皇上何須屈就至此?」
「你不明白愈得不到會愈想要的道理嗎?」
她收攝心神,盡量以持平的口吻道︰
「皇上真愛說笑。這個道理的前提是得不到之物必然是一位佳人,而不是貌平無奇的女子,古往今來,還未曾見過有例外的。」
龍天運擱了筆,走近,伸手握住一束她垂在耳前的發,湊近鼻端輕嗅——散逸出一股暗香,不是來自香精所沾染,而是純粹常常洗滌自然而生的清淨氣味。
「如果你存心要朕打消念頭,怕是白費工夫了。如果朕沒記錯,你是被封為才人吧?」
他在宣告事實,而不打算理會曾答應康大人的事嗎?
柳寄悠無路可退,輕道︰
「如果皇上當真記得,那麼柳寄悠會相當感激。」
他淺笑,搖頭︰
「能受朕臨幸,相信令尊會更覺榮幸。這比出家為尼或嫁給平凡男人而言,是更好的歸宿。」
「如果——會這麼認為的,只是皇上,而不是我呢?」她不再退卻,昂首直視君王。昏黃燭光閃動下,是兩張互視的面孔,與灼灼燃動的闐黑星眸。
他伸手輕撫她觸感柔女敕的臉蛋︰
「女人想引朕注意的手段很多種,其中當然不乏以退為進,欲迎還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