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尤以魁冠花首趙吟榕最為受矚目;當之無愧。然後,又以排名最末、封餃最小的柳寄悠最為受批評;既超齡又平凡,居然依然中選,怎不氣煞了一群妙齡佳麗俱咬牙切齒地懷疑她們英俊扒世的聖上明君一雙眼到底長在哪里?
能入選秀女實在是老天的眷寵,因為當今聖上不僅英俊扒世,又是個年少皇帝,才二十八歲便已登基,早已有資格迷死全天下女子;再加上太子妃登上後座沒幾個月便已西歸九重天,目前後座空虛,佳麗們心中各有計較,對皇後之位勢在必得。
有機會出現在眾人眼前,每個秀女莫不是志得意滿地接受其他女子的欣羨眼光,心下則幻想著有一天登上國母的尊榮情況。
與這些女子共處並不會使人感到愉快,要不是大姊柳寄月喜歡這種熱鬧,柳寄悠寧願躲到洛陽別業,也不要被拖來這里看花枝招展的美女們表演。
出嫁已有六、七年的柳寄月,仍不減當年第一美人的風采。生了三名兒子,了卻了為人妻、為人媳的責任後,她就必須遵從七出之條中的告誡,不能婬,也不能妒,賢良地為丈夫覓了兩名小妾,不敢夜夜與丈夫同床,還得好聲好氣地叮嚀丈夫小心身體,千萬別被掏空了。
博得美名,公婆疼、丈夫愛,柳寄月更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完美賢慧,讓丈夫的朋友羨慕有她這個好妻子。
在柳寄悠看來,只能不形于外地憐憫她這大姊了。
幸好唐中炫是個斯文人,為人也殷實,對妻子是真正的疼愛,又加上大姊相當美,外頭野鶯野燕少能匹敵,否則今日她這大姊哪能過著自以為幸福的日子?早下堂到邊疆去了,不然也被冷落到房門長青苔的地步。
不能說她這大姊是奇異的特例,實在是在這種男尊女卑的教育之下,能有不同想法的人才是異類——比如她自己。父親有一妻一妾,大哥尚未娶妻,但已有兩、三名侍寢的美婢,在「紅美樓」亦有一名紅粉知己;對于這種情況,她只能不可思議地搖頭。
如果這是男女之間永遠談不了公平的地方,也莫怪她敬而遠之了。
柳寄月打發稚子到河邊玩,叫丫頭僕婦跟著。最小的兩歲兒子不肯走,乖巧地依偎在母親身側,柳寄月也就任他撒嬌了。
「妹妹,我剛才由「步蓮橋」那邊過來,見到幾乎所有的女孩都圍在那邊听趙家千金彈琴吟詩,你怎麼不過去湊興,順道做幾首詩讓人不敢小看呢?瞧,這些天外頭把你形容得像夜叉。」
沏上一壺新茶,柳寄悠緩緩品啜,怡然道︰
「比起三十五名美人。我何止像個夜叉,還是個老夜叉哩!」
「你老是這樣。」柳寄月低叱了聲,又道︰「唉,這樣子進宮,也不知幸或不幸?你心底可要有主意,要怎樣抓住君王的心要有個計較。咱們沒有外貌,至少有才學,你一向聰明,別太早灰心放棄。」
這種殷殷訓誡,已不知多少人說過了。進宮的實情,除了父兄與康大人之外,沒有再讓更多人知曉,怕會遭致批評,往後要是人人也要求皇上這麼做,可就麻煩了;所以柳寄悠更被告誡不可多言。
「那趙家千金,也的確長得俊俏,就是神態冷了一點,不好親近。」
「是呀,姊姊。」
她漫應著,也難得一心遵守賢良教條的姊姊有機會道人長短、一吐為快,彌補了平日良家婦女被忌多言的抑制。柳寄悠當然會放任姊姊聊一些言不及義的瑣事了,拉過害羞的小甥兒逗弄,這種無聊時光,並不難挨。
南門那邊突然傳來喧嘩聲,看來是有一批王孫子弟前來參與盛會,順道一起看盡京城名媛們的相貌,心下好作計量;難怪一下了那些吱吱喳喳的女子們皆改了性情,溫良恭順地垂低頭,無限嬌羞風情展現得快如閃電。
定力比較差的挽翠低笑出一聲,讓柳大小姐投來告誡的眼光。
柳寄悠學所有的閨秀執起織羅扇,半掩住自己的面孔。別人是欲遮還露,她是怕得到姊姊的大白眼,等會又來一套「做女人的道理」訓誡她,那可就叫無妄之災了。
滿意地看到妹妹以及奴們端裝典雅如儀,柳寄月才又看向那些由南門踱過來的公子們,為首的——
「咦,是三王爺!他北巡邊防回來了。」
那氣宇不凡的神態,佐以威武的氣勢。充分展現出一名武將所該具備的條件;皇族出身掩去他身為武將之首本來會有的莽氣,反而散發出其特殊的陽剛貴氣。在一母所生而言,皇龍家族的兄弟皆儀表俊卓,真是老天厚愛,想必皇太後年輕時必是傾城之貌吧!
柳寄悠看了一眼,沒多大興致,恰巧小甥兒要小解。她立即用這藉口溜了,反正她留下來也不會替荷月宴增色多少,溜開了反而好。呆坐在石椅上等王孫公子一一打量實在……像市井中的陳列貨物一般,低廉且沒尊嚴。
「姨娘,花……花……」小解完的甥兒被池子中的荷花迷住了眼光,小手直指著不放。
「光兒,美嗎?」
「美。」小孩兒笑著百點頭。
她點頭,抱高小男孩坐在大石上︰
「記住啊,娃兒,世間只有美景是金錢所買不到的,因此我們更應該珍惜,不應因它唾手可得就視為理所當然。」
「我可不認為小娃兒能意會姑娘的語意。」帶笑的渾厚聲在林徑處揚來,正是那氣度磅礡的三王爺龍天淖。
她怔了一下,輕輕斂身道︰
「三王爺。」這龍家的人都習慣先偷听別人談話,再大刺剌地現身加入嗎?果真是親兄弟。
「你知道本王?」
「剛才王爺不已繞荷月宴一周,人盡皆知了嘛!」她輕笑,話中不掩揶揄。
「好敏捷的口舌!不知姑娘是哪位大人的千金?」龍天淖率性地坐在大石旁的草地上,輕松而自在地展露本性,不再辛苦地端起架子。這女孩令他直覺可以完全放松自己;而且,重要的是,可以談天。
柳寄悠側著臉,坐在大石上正好可平視這個揚威沙場、鎮守邊關的王爺;其碩大健壯的體格,在沙場上令人膽戰心驚,然而在此刻,著錦袍儒衫,卻不見戾氣,只給予人強大的信賴感,並且有一絲絲稚氣,挺可愛親切。
所以柳寄悠也松了戒心,回道︰
「家父柳時春,官拜中書侍郎。」
「那姑娘閨名為何?」
「王爺,這樣直接的問法不妥吧?」她提醒他的逾矩。
龍天淖搔了搔腦後根,嘆道︰
「京城的閨秀就是矯枉過正地守禮,這種情況下,即使一天看盡了一百名佳麗,恐怕也很難記住一張面孔;全一個樣子,還不如北方女孩的直爽英颯。」
「可您要明白,所謂「禮制」的傳授,全是男人訂定所有規則來強迫女子順從學習的,怎麼此刻又來嫌無趣呆板呢?」
他看了她良久。才道︰
「說的也是,只不過我衷心希望能有不同于世俗的女子出現。」如果全天下的男人都有不同性格模樣,那女人也應該在矯揉做作、膚淺地爭風吃醋外,還有更引人入勝的心性吧?
柳寄悠托首想了下︰
「听說三王妃不僅美麗,才德俱佳,王府中的美婢、美妾,全以舞藝、音律、容貌見長,不知三王爺還有何可感嘆?」
「不,不同,本正並非妄想得到天下各色佳麗,會希望有不同的女子出現。並非欲娶來為妃、為妾,而只是純粹希望而已;最好可成為知已。」他對空中一笑,搖了搖頭︰「我只是閑著無聊,亂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