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以為一星期前他們自綠島回來後,她那獨子必然會來興師問罪,但沒有,一天等過一天,風御騁的時間只分給方箏與石敬馳。
這孩子打算長住在台灣這個擁擠的小島嗎?不然他怎會與敬馳商討成立公司的事宜?
她會從此刻開始徹底失去一個兒子嗎?
並不是她早預測到他會在凌晨來訪,而是自從來台灣之後,她幾乎徹夜不得眠;尤其近些天,她一直在等兒子前來。
單純的親子關系而言,他們母子冷淡得不可思議。倏然警覺她的兒子內斂著澎湃熱情時,才恍然明白他們母子之間的關系原本可以更好一些。
御騁會達成她所下的每一道指示、順應她每一個要求,但他絕不會與她討論任何事。他成長的歲月中,每當他有疑問困擾時,總能自己找法子解決;並不是說地會漠不關心或拒絕施以援手,如果他開口,她會為他做所有事的。
但他的兒子從不曾向她要求過什麼,他就如同她其他弟子一般,盡力做完每件她要求的事,並且索取合理的報酬;他們之間從不仗恃著母與子的關系有任何特權。
當她一視同仁地訓練子弟兵時,是為了讓兒子有一流身手,承受得起任何困苦的磨練;她從不懷疑自己是一流的領導者與師父,但訓練及公事之外,她忘了讓兒子明白他們之間的血緣天性,該有更進一步的親密情感。
或者應該說,是她忘了有血緣天性,也必須由生活中累聚出情感,進而沒有理由地信任相扶持。以為母子關系已是最篤定的事,不須去努力些什麼。
原本她是滿意的,如果她沒來台灣的話。
風千韻深深看著兒子,以及必定會成為她兒媳婦的方箏。她可以依然端著冷漠冰涼的表情來讓他人永遠看不透她,可是內心的激動難抑,卻又欷唏著自己居然也是用這面孔與兒子相處二十八年。
「母親,我想你應該會好奇未來兒媳的長相,于是此刻來拜訪你,希望不會太打擾。」風御騁握著方箏的手,一同坐在風千韻對面。
「你知道我來多久了嗎?」
「兩個月。」
「你氣我嗎?」她冷冷的語氣中含著細微的激動。
風御騁回應︰
「不。你一向以為要當風家媳婦的女子必須具備基本的自保能力,我想你只是在測試。」
他沒有坦白出他的不悅,他就像一般的下屬迂回著來意,尋著適當的字眼與她周旋。
風千韻咬著牙,忍住心中的失落與憂傷,合宜的微笑招呼方箏︰
「方小姐對我有任何看法呢?對于我帶給你的不便?」
你只是個渴望被兒子敬愛的母親罷了——這是方箏心中肯定的想法,但現在不是直言的時刻。她只是笑︰
「沒有什麼看法,我只是想知道,伯母對我的測試通過了沒有,然後您願意給我什麼分數。」
風千韻淡道︰
「對你重要嗎?即使我有那麼一絲不滿意,御騁已將你帶來我跟前。意思已很明顯了。不管是給你滿分還是零分,也無法左右他的決心吧?」眼光掃過兒子,從未曾這麼心悸過—以一種母親的心情。
「我希望有你的祝福,畢竟一旦結婚了,您就是我的母親。」方箏慎重說著。
也許是天性有著難以根除的雞婆;也或許她感覺到有責任改善這對母子的關系。因為實在是不習慣與家人存在著心結。一旦風千韻成為她的婆婆,她就希望維持良好的關系,不讓任何一方有不愉快,所以她希望自己有推波助瀾的功效。
這種疏離,實在不適用于母子之間。
「你也希望我祝福嗎?」風千韻看向兒子。
風御騁側著臉看向方箏,為她而點頭︰
「是的,這對方箏很重要。」
「對你呢?」她問得差點失態,太急切了。
所以他遲疑地看她好一晌,記憶中的母親永遠自信而冷然從容,今夜怎會有失常的舉止?
「如果你能祝福當然好。」這是他內心真正的想法,並不避諱地說出來。
懊講的話似乎也只有那麼多,這輩子沒談過公事之外話題的母子,只能任空氣去尷尬地凝結;即使有心把場面弄得自然隨興一些,也只是高難度的奢求。
他因該講的事情陳述完,在等答案而沉默。
她冷然的面孔底下惴惴著不知該怎麼打破冷寂關系,來讓母子之間能有更好的交流……但她……從未有這方面的訓練,她完全不知該怎麼做。她的雙手拿過刀、動過槍,曾與敵人喋血交戰于街頭,但——就是不曾拿著母親的心情去摟抱過她的兒子。
今夜他來,也不過只是要她一句話來讓女友安心罷了,這孩子從不向她求一絲額外的報酬。也許她該慶幸冷淡的二十八年親子關系,沒讓兒子怨恨她,反而將這種疏離合理化。誰叫他看過的情況都是這樣呢?敬馳的母親、她、以及許多她的朋友……
是她不滿足,妄想做回一個「母親」,在未曾付出的二十八年後。
他要祝福,就給他吧!畢竟他是來了——
「如果你能給御騁他心向往的,那麼,我衷心祝福你們。」
這樣的話,是婆婆唯一重要的戲份吧?依然不冷不熱的聲音,她真誠地說出口,也讓自己悲涼的落寞進佔心頭。從今以後,這女子是御騁的宇宙運轉中心,快樂、熱情的來處,而她……什麼也不是。
他們告退了,退出這清冷的天地,留她這一代女梟雄。獨自啃著心中的慘澹心傷。
是老了吧?才會在無血無淚的五十幾年之後,去渴求一些心靈上的情感。
老了……老了……
第十章
「姓陳的,我‘提醒’你,如果你敢搶走我得力的女秘書,我就要教唆乃君逃婚!」
這種類似威脅的話實在不適合在人家訂婚宴上拿出來談,不過誰叫陳頤允那小子一副不允許妻子拋頭露面的神氣狀;方箏不顧吃到一半的酒席,找了他到走廊上「聊天」,爭取自己的權益。
這老小子實在陰險,居然押著乃君訂婚,也不想想現在是什麼時代了,未婚生子又沒有什麼了不起。誰規定肚子大起來就一定要結婚的?而且把人家肚子搞大的手段實在卑鄙下流至極!
紅光滿面的準新郎永遠不可能看方箏順眼,打被她「邀請」出來後,就沒有給好臉色。
「如果我再把乃君放在你身邊,那我才是神智不清了。你不要名譽,我還得保護我妻子的聲名。」陳頤允冷淡地回應。他們陳家的女人是娶來疼的,才不會讓妻子辛苦工作,並且被上司「性騷擾」!
「放屁!你人也得到了,情也得到了。居然還死死地認定我與乃君有曖昧?我敢打賭她是處女!」
直率的話令陳頤允紅了臉,反正他從沒把方箏當女人看,所以紅潮也褪得快!
「我不會讓你再有機會調戲她!你們之間的曖昧是真是假我才不在乎,而且我更看不慣你把乃君當超人用,包辦你的食衣住行!」
方箏了悟︰
「哦——你在吃醋,你不要乃君把這種溫柔放我身上,只想自己獨享?我告訴你,少作夢了!我雖然與乃君沒有同性戀的事件發生,但唯一不能否認的,我曾是乃君暗戀與情竇初開的對象!你永遠抹滅不去這一點!嫉妒死你好了!我會叫人送來一瓶醋讓你喝死!」她張狂地大笑。囂張的程度簡直像在臉上寫著「揍我呀,來揍我呀」等大字。
即使她不像個女人,但陳頤允想揍人的沖動仍因她確實是個女人而抑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