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不屈解下披風,露出將袍上精繡著的飛鷹與左腰側上御賜的蒼玉劍。他的軍隊又稱」鷹軍」,有別于「虎軍」與「獅軍」。他的戰功輝煌,在皇帝再三表揚下、賜繡「黑鷹」,是繼徐績與阿史那杜爾之後十數年來唯一受器重的新寵;如今聲勢更是凌駕另二軍!同樣資質招募成軍的士兵,只有袁不屈有本事帶出一支剛強軍隊!這也是為何這次的征戰,大唐聖上特意以鷹軍為前鋒的原由了。
「我的妻子逃掉了。」二大張信紙家書中,唯一的重點就是他二十天前迎進門的新娘逃掉了。
平淡語氣的背後蘊藏著風暴!
「為什麼?沒道理呀!」沙紹撫著山羊胡,憂慮的看向他。「她跑回家了嗎?李升明應該明白女兒逃回去他會有的下場。」不過,他實在不明白一個月前袁不屈為何會接受李升明的獅子大開口,並且娶了那個渾帳的女兒!只因那一紙早該作廢的文件?他大可不理睬的。當時沙紹苦口婆心的力勸袁不屈登門羞辱李升明,並且撤消婚約。一個渾帳的女兒會好到那里去?偏偏袁不屈只是外表看來堅硬無情,內心卻深沉若海,不似外表般冷酷。沒有人明白他心中在想什麼!結果,出征在即,卻決定迎娶那自幼指月復為婚的少女,沒有人勸得動他改變心意。
如今那女子的逃跑,更證明了渾蛋生下的蛋也不過是顆更渾蛋的蛋罷了!這下子,袁不屈還要寬宏大量下去嗎?帳外的家丁正苦等主人下定奪,好采取報復手段。
「她逃掉十來天了!之前,李叔曾親自到揚州要人,想不到李升明怕我追討黃金,也怕我要了他的狗命,連夜逃掉了!而她並沒有回揚川。李叔見事態重大,才派人快馬捎來這個消息。也許她偷了人,與男人逃了。」
「你打算怎麼做?」
袁不屈冷冷笑著,唇邊的寒意似十二月冬雪凍人心脾。
「娶她原為家父生前遺命。如今,我有報復的理由了!天涯海角獵捕李家父女,生擒見人,死捉見肘,單憑她逃走而帶給將軍府的恥辱,他們活該亡命天涯,死無葬生之地!」一刀斷命就失了報仇的滋味不是嗎?錯待他的人,終須嘗到無邊際的恐懼心顫。對李家,當真恩斯義絕了!就從李玉湖背叛他開始,他將一一清算!沒有一個得以僥幸逃過!
沙紹起身踱步,充滿智慧的眉頭深鎖。
「我仍是不明白李玉湖的動機。能當上將軍夫人是何等的榮寵,她為什麼要逃?」如果李玉湖當真愛慕虛榮與她父親一個樣,那麼她何需逃?將軍府的財勢足以讓她做威做福十輩子了!這是唯一的疑點!當然,沙紹對李玉湖也沒半絲好感。
「你高估女人的大腦了!李家一介草民莽夫,除了必定有的俐落身手,原本對她的大腦我並無任何期待,被利益蒙心的人根本看不清別的!加上李家曾經對我的侮辱,他們有理由怕我娶妻的動機。正常一些的女人都該逃!而且,她來京城必然听到有關我妻妾死亡的多種傳聞。」袁不屈譏誚的沉吟。為什麼不該逃?不逃才有問題,一切都照著他預想的情況在進行!
沙紹警覺的接近他身側「你究竟為何娶她?」
「在李家做牛做馬二年,難道不該取回一些代價?」他深沉的說著,模稜兩可的讓沙紹這個智多星依然滿頭霧水。
「明明說的是人話,卻讓人听不懂。唉……」他揮扇出營帳,讓袁家的家丁能進帳等候主子下命令。
沙紹看向陰霾的天空,輕唱不已!他相信,李玉湖的逃跑將是她此生最大的損失四月天的氣候,由南到北各不相同。若在蘇杭一帶,正是楊柳輕風、百花初綻、遍地萬紫千紅的艷麗美景。若在京畿一帶,則是各族華服紛紛出籠、爭奇斗艷的時刻,各個王公貴族開出賞花宴大作排場不落人後;海棠、杜鵑交織成繁華似錦的貴氣天堂。
至于在甘州一帶,冬天過後,除了一望無際的黃沙外,再也沒有其他的景致了!從涼州而行,杜冰雁終于相信這世間居然真有寸草不生的土地!終年不下一滴雨,任由大地干涸成一片黃沙,讓人無法生存。即使老天仍存一點點善心讓廣大的黃沙中幸存一小塊一小塊的綠地,讓人艱難的活下來,可是這一片無際的蕭瑟,卻是如何也叫人開心不起來的。
看了三天的黃沙,像是一輩子走不完似的路,曾落腳的綠洲地,像海市蜃樓般讓人忘了其真實與否。真的,黃沙使人泄氣!她無法想像,這片黃沙的盡頭會有些什麼不同!而她要找的人,正領兵在前方平亂。
緊緊抓著斗蓬一角,包里著全身,不讓炙人的陽光侵犯到她一絲肌膚;即使自己全身幾乎被這厚重的斗蓬悶得快斷氣,也仍堅持著。
離開將軍府二十天了!再不離開她會被那些俗麗的擺飾與佣奴的鄙視逼瘋!尤其李總管又當她胡言亂語的情況下,沒有人會相信她是杜冰雁,而不是李玉湖。原本,她打算先回揚州告知父親的;但,首要的,她必須先找到袁不屈將軍,只要他能明白事情的原委,一切就好辦了!只希望袁將軍會是個明理之人,不然,至少也要有一絲絲追查真相的心。所以,她千里迢迢的趕來這荒涼之地,甚至差點闖人黑店被謀財害命!
老實說,讓她這麼個不知世事的黃花閨女獨自出門,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杜冰雁知道自己生女敕得可憐!縱有警覺之心又那敵得過人心險惡!化成男裝也只是文文弱弱的模樣,沒半點氣勢。
也算她福大命大!十天前差點住進黑店,而後被一個斯文的中年男子硬是拖了出去,直到上了馬車,連夜趕路之後,中年男子才告知車上所有乘客,那家野店專做謀財害命的勾當!大伙正在驚懼不已時,彷佛應了那中年男子的話,馬車後頭傳來馬蹄聲,正是那野店的伙計,想趁郊道無人時打劫行搶!
杜冰雁當場嚇傻了!她沒想到世上真有這種事!她還算是堅強的了,沒有尖叫也沒有昏倒,同車的一個書生就是先尖叫再昏倒,死摟著家當不放的縮在一角。
而車上幾個孔武有力的莊稼漢與武夫為了自身的安全,便跳下車與那些人卯上了,全力一拼尚有勝算。
當時車上唯一從容以對的人便是那中年書生打扮的人。氣定神閑的翻看他手中的書,似乎不擔心真有人上前打劫。
同坐馬車有數天了,杜冰雁知道這人懂醫術,因為他曾幫馬車夫治療疾病。他的長相瘦削溫文,在閑聊中只說要去甘州的晾馬城工作。那是最前線的地方呢!最重要的,她也正要去晾馬城!
那人叫風予逢,他的行李中全是藥材,似乎也對她特別有好感,相當關照她。大概因為她是車上唯一讀過書,並且對醫藥有高度興趣的關系吧!
後來土匪被打跑了,風予逢替那些掛了小傷的人包扎上藥,也一邊教了她一些簡單的醫療常識。
馬車只路過涼州,不入甘州。所以三天前她與風予逢便下了馬車,改騎馬匹行往甘州。
「你還好吧?杜小弟?」風予逢策馬在前頭,回過身問著。相當明白他這瘦弱的身體似乎連騎馬也不行,更別說風吹日曬了。
「我很好,風大哥,謝謝你。」杜冰雁連忙應聲。近日來他們已培養出亦父子亦朋友的關系,加上目的地相同,關系益加緊密了些。也許真的是老天在幫助她吧!二十天來,她一直在想要如何來到甘州,如何見到袁將軍,如今一切都不是問題了!風予逢是受征召的軍醫!而且是最核心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