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晟眼中已開始流露出求饒之色,但小女人仿佛沒看見,兀自往下再說。
「我公公一得知此事,二話不說立刻通知我娘,告訴她這件事實,我娘也馬上就趕來雲南找你,並帶上了當時才六歲的我,因為爹讓我過繼到香家,我跟我娘一樣是香家的人,娘要報仇,我也必須在場……」
說到這,小女人突然停住了,失神了好一會兒後才又繼續。
「但是我娘犯了錯,她不該只顧著和你對質,任由我跑開去自己玩,結果和你孫女小月玩在一塊兒了;另一件錯是,她不該為了和你對質,要你承認自己就是罪魁禍首,竟然把是公公告訴她這件事也說了出來︰但最大的錯誤是……」
她咬了咬牙。「既然她把公公的名字都說了出來,她就絕不能放過你,以免連累公公。可是……」
憤恨的眼又盯住了沐晟。「我和小月正好在我娘要殺你的時候闖進去,小月哭叫著說不準殺她爺爺,而我向來膽小,見到我娘要殺‘朋友的爺爺’,真的嚇壞了,我娘眼見我用那種恐懼的眼神看她,她實在下不了手,唯恐她要是真下了手,我會一輩子都用那種眼神看她,于是她原想暫時放過你,以後再來殺你……」
目光忽又移開,惱怒的對象換了人,是她自己。
「偏偏我又在那時候追問我娘,是不是不會再殺小月的爺爺了?當時我娘只希望能褪去我眼中對她的畏懼,便月兌口說不會了。這種事,我娘一旦說出了口,就得算數,不能反悔的,所以我娘只好就那樣放過了你……」
她嘆了口氣,隨即又強硬起來。
「雖然我娘在離去之前也特地警告過你,絕不能找我公公的麻煩,不然她還是會再來殺你,你也滿口應允,但其實我公公的名字一直像根刺似的戮在你心頭上,因為知道那件事的只有香家和我公公,香家已是平民百姓,而我公公卻仍在廟堂之上,還不時與你踫上面,你一直想除去他,卻苦無機會,直到這回麓川之戰……」
生硬的憤怒、冰冷的憎恨,小女人的目光無限痛恨的咬住沐晟。
「你終于等到機會了,你迫使我公公在戰場上戰死,以為這就不能算是你害死他的,我娘也就沒有理由再來殺你,但你沒料到的是,我娘把我嫁給了方瑛,因為方家是香家的大恩人,也因為娘要我代替她守護方家,所以……」
小女人堅定的揚起縴巧的下巴。
「此刻,我不是香家的人,而是方家的媳婦,不談當年香家滿門的血仇,只論今日公公的冤死,你害死了公公,一命還一命,你非死不可!」話落,她飛指點開他的啞穴。「現在,你有什麼遺言要交代?」
「我已經是個遲暮老人了,你下得了手嗎?」沐晟沖口而出,想動之以情,博得她的憐憫,「我都七十歲了,頭發白了、胡須白了,還能活多少年?」他硬擠出鼻涕淚水來。「你不能可憐可憐我,讓我用剩下的時光來懺悔做錯的事嗎?」
小女人輕蔑的冷哼。
「別用這一套來哄我,老而不死是謂賊,你就是那個賊。為了滅我公公的口,你連帶著也害死了公公麾下那四千士兵,又有誰來可憐他們?不,你不是遲暮老人,你是千年禍害,不殺了你,我方家永無寧日;不殺了你,我公公和那四千士兵如何瞑目;不殺了你,我又如何向那些未來將會被你害死的人交代?」
沒想到看上去那樣縴細柔弱的小女人,竟有一顆無比強悍冷硬的心,沐晟不禁慌了、亂了,死亡的恐懼牢牢攫住他的心。
不管還能活多少年,他現在還不想死啊!
「你不能殺我!」沐晟再度月兌口而出。「我是黔國公,是雲南總兵,是征南將軍,你要殺了我,朝廷不會放過凶手的!」
小女人一點笑意也沒有的笑了一笑。
「你忘了嗎,黔國公,就在剛剛,前面大廳上,你對皇上的使者怎麼說的?」
沐晟面色驟變,青了、綠了、黑了。
「辜負了皇上的厚恩,卑職理當以死謝罪!」小女人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的念出來。「你是這麼說的,對吧?所以,你要是服毒自殺以死謝罪,也沒有人會懷疑,對吧?」說著,她先倒了杯茶,再從懷里掏出一只瓶子,忽又一指點出……
「明明知道來不及,何苦要試呢?」
她慢慢的把瓶子里的紅色液體倒入茶水中,再端起茶杯,徐徐走向沐晟;後者想叫不能叫、想動也不能動,怒瞪的眼中充滿了驚慌與恐懼。
「希望承嗣你的沐斌不像你這般懦弱無能。」
小女人輕喃,然後硬掰開沐晟的下顎,毫不遲疑地將茶水倒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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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辜負皇恩,故而以死謝罪。
丙然是男子漢大丈夫,說到做到,沐晟服毒自殺死了,而且死得可慘了,七孔流血、雙目暴凸,連舌頭都咬爛了,看得出他死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尚未死前他一定很後悔,干嘛要服毒自殺,一刀戮入心口不更快!
沒轍,皇上的使者只好回京「據實」稟奏,不是他勸解不夠力,而是沐晟太死心眼,說要死就非死不可。
就在這日里,方瑛終于完全清醒過來了。
他沒有說話,因為說不出來;他也沒有動,因為動不了,但他憤怒的眼神清清楚楚的傳達出他心里想說的話——他的話是對香墜兒說的。
懊死的女人,你跑到戰場上來干什麼?
第六章
人謂昆明無冬夏,四季皆如春,其實也不盡然是,冬天還是得穿厚袍子,夏天也得穿薄衫,說是冬暖夏涼可就貼切一點了。
而且昆明的晝夜冷熱變化相當大,可說是夜冬晝夏,特別是雨後的變化更大,一整天下來,可能會讓人覺得剛從夏天走入冬天,轉個眼又從冬天走回夏天,不是四季如春,而是四季照輪,在一天里。
「夫君!」
方瑛聞聲回眸,只見香墜兒臂上搭著一件袍子,匆匆忙忙跑來,尚未停步就忙著把袍子往他身上披。
「你又忘了先披上袍子再出來了!」
「不冷呀!」
「早上剛下過雨,才冷呢!」香墜兒一邊硬拉他手臂穿上袖子,一邊咕咕噥噥碎碎念。「尤其是你的傷才剛好沒多久,整整四個多月耶,有什麼大病都該痊愈了,但二叔竟然還說最好讓你再靜養一、兩個月,好讓身子底養壯一點,免得老來多病痛,可見你這次傷得有多重,你還……」
方瑛笑笑,扶起她的下巴對上她的眼。
「你根本就不冷,對吧?你有內功,再冷也不怕,對吧?」
香墜兒不甚自在的垂下眸于。「其實,要是冷到結了冰,我也會冷的。」
「因為你的內功不夠深。」方瑛放下手,環住她肩頭往前走。「岳母告訴我,你不喜歡練武,總是練會了就算應付過去了。」
香墜兒不好意思的吐了一下舌頭。「練武功又不好玩。」
「不過,我還真是沒想到你會武功呢,」方瑛喃喃道。「怎麼看都不像,真是不可思議。」
倘若不是事實就擺在眼前,再給他多一副腦袋,他也想不到他這個膽小又愛哭的小妻子竟是位身懷武功的女俠,幸好她的性子溫馴和順,不然一定是個男人婆中的男人婆,那他可吃不消。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夫君的,那我就可以跟隨夫君一起來……」
「來干什麼?打仗?」方瑛啼笑皆非的橫她一眼。「你在開玩笑嗎?當時你還身懷六甲尚未生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