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出聲,蒙蒙的眸子不禁又眨了好幾下,因為他的聲音雖然平板又生硬得像毛坑里的臭石頭,卻又隱隱透著一股軟軟的韻味,就像……像……啊,對了,像娘床上那顆塞滿羽毛的繡花枕頭,蓬松松、軟綿綿的……
請等一下,繡花枕頭?
這個比喻……好像不太好吧?
「呃,我要拿饅頭給你呀!」
「不需要。」
「我知道,你要講骨氣嘛,可是,先填飽肚子再來談骨氣不行嗎?」
「……放手。」
「不,你先拿饅頭去吃我才放!」
年輕書生面無表情的俯眸注視她片刻,眼神中也看不出任何情緒。
「放、手!」但語聲中已經很明顯地流露出任何人都听得出來的不悅了。
偏偏蒙蒙就是听不出來。「不放!」多救一條人命,也許大哥就有救了。「你拿了饅頭我才放!」
年輕書生眸中驀而閃過一絲陰鷙,此刻要是有他任何一個兄弟姊妹在場的話,一定會警告蒙蒙立刻逃到千山萬里外,一輩子都不要回來了,不然她不只會害死自己,可能還會害死整座南陽城的老百姓。
最毒男人心,這家伙殺人時可是從來不眨眼的。
幸好,雖然沒有他任何一個兄弟姊妹在場,但……
「大小姐、大小姐,又有位大夫來了!」諸葛家奴僕又氣喘吁吁的跑來通知。
「咦?這麼早?」蒙蒙驚訝地喃喃道,立刻松手放開年輕書生轉身就跑——險險逃過一劫。「好,我馬上回去!」
自從杜菁的大哥放話出去後,陸續又有不少大夫前來為諸葛文毅診治,不過很明顯的都只是來踫踫運氣而已,貪的自然是諸葛家的財產,即使如此,一听見有大夫來,蒙蒙總是二話不說就丟下一切趕回去。
就算是踫運氣也好,只要有人能夠治好她大哥就行了。
不過她並沒有忘了書生,只是沒心情再跟他「混」了而已。「雪雪,拿兩顆饅頭給他!」
「好!」
然而在她離開之後,當雪雪正準備再拿兩顆饅頭給那個快餓死的書生時,放眼望去卻已不見那書生的人影了。
不會是躲到哪里去餓死了吧?
***獨家制作***bbs.***
打從諸葛家的人一個接一個病倒之後,來過的大夫不下數十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冷熱美丑、傲慢謙遜,形形色色、千奇百怪,蒙蒙幾乎敢說各種各樣的大夫她都見過了,再也不會有人能使她驚訝了。
然而這回找上門來的「大夫」可著實讓她錯愕了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揉了好幾次眼楮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你……你……你不是……不是……」
「城東賣鞋的癩痢頭。」
眼看小姐驚愕得好像連話都不會說了,一旁的僕人好心替她說完,證實她的眼楮並沒有因為最近比較疲憊而出現眼花錯亂的現象。
「真……真是城東的癩痢頭?」蒙蒙更傻眼了。
「是,小姐。」
傳聞城東的癩痢頭母子原是官宦之後,由于癩痢頭的爺爺因貪污下獄,家產全數充公,他父親便以教書為生,幾年後他父親去世,他老娘不識字,只好賣鞋求個溫飽,在城東擺攤子擺了十幾年,由老娘賣到兒子,勉勉強強能 口。
平時除了買鞋履之外,也沒有人會多看他們一眼,不是因為他們很窮,而是因為他們形容十分猥賤齷齪,委實令人生厭。
「你……你懂醫術?」蒙蒙結結巴巴地問,還是不太敢相信。
「我不懂醫術,」癩痢頭倒很坦白。「但我知道要如何醫好大公子的病,只不過……」
只要能醫好大哥的病,誰管他懂不懂醫術!
「只不過什麼?」蒙蒙急問。
「只不過……」癩痢頭瞄一下杜菁。「代價可不便宜……」
蒙蒙怔了怔,杜菁用手肘頂頂她。
「忘了嗎?你叫我大哥放出去的話……」
蒙蒙恍然。「沒問題,只要你醫得好我大哥的病,諸葛家的財產全歸你!」
「還有鋪子!」兩眼放出萬丈金光,癩痢頭趕緊提醒她漏了一項,毫不掩飾他的貪婪。
「那也沒問題,我……」
「喂喂喂,你也未免太貪心了吧?」章郁秀再也忍不住了,連肉帶面再加湯全被吃光了,那他們在這里耗了一年多不全都白費功夫了!
「只要能醫好諸葛大哥的病,他就有資格貪心,你又憑什麼在這里多話?」
杜菁很不客氣的反擊回去,說得章郁秀臉色又紅又白。
「我就不信他真能醫好大公子,八成是來訛詐的!」
「是你不想諸葛大哥被治好吧!」杜菁嘲諷的再還擊。
章郁秀窒了一下,「胡……胡說!」她期期艾艾的否認。「不然你說嘛,明明不會醫術,又說能治好大公子的病,這沒道理嘛!我說他一定是想先看看大公子的病況如何,再決定要用什麼方法來詐騙諸葛家的財產!」
「做賊的喊捉賊,我看想接收諸葛家財產的是你們吧!」杜菁繼續攻擊。
章郁秀雙頰赧了一下,旋即老羞成怒的氣紅了臉。「喂喂喂,我們是好心留下來幫忙的耶,竟敢污蔑我們覬覦諸葛家的財產!」
杜菁哼了哼。「是不是污蔑你自己心里有數。」
是有數,所以更要力辯到底,不然黑心黑肝被人知道了,會被罵死的!
「你……」
「好了、好了,別吵了!」又是林振平插進來打圓場,而且挑的時間正好,儼然他才是史上最公正廉明的大好人。「眼下正是緊張的時候,倘若大公子的病真能治好,大家不是該高興嗎?除非你倆都不希望大公子痊愈!」
而事實是,一年多了,來過的大夫都束手無策,他可不相信真有人能夠治好諸葛文毅,尤其是眼前這個滿頭疥瘡的癩子,他更不信這齷齪的小子真有那種本事。
總之,只要他有耐心一點,諸葛家的一切終究會屬于他的。
林振平這麼一說,章郁秀和杜菁都不再吭聲了,只相互眼瞪眼,爆竹對火花,繼續別苗頭。
女人戰斗的方式可不只一種,就算不說話、不動手動腳,照樣可以斗得很愉快。
片刻後,蒙蒙已領著癩痢頭來到諸葛文毅的房間,雖然其他人都對癩痢頭不抱任何信心,但每一次她總是滿懷期望的。
「醋,我要一碗醋。」癩痢頭大刺刺的下命令,模樣可跩了。
「醋?」
「和藥用的。」
「啊,馬上來!」
醋一拿來,癩痢頭便從懷里掏出一封紙藥包,將藥包里的藥粉和入醋里,再把醋碗放到床上,就在諸葛文毅嘴邊。
不一會兒,眾人便異口同聲的驚叫起來,大家一起犯口吃。
「那那那……那是什麼?」
癩痢頭沒有回答,不是他不屑回答,而是他根本說不出話來了,看上去他比誰都更驚懼,嚇得連動都動不了了。
自諸葛文毅嘴里,竟徐徐鑽出一條肥肥的、惡心的、丑陋的、黏搭搭的、濕漉漉的、色彩鮮艷的怪蟲來,只見它扭呀扭著身子爬出了諸葛文毅嘴里,再扭呀扭的扭向醋碗,扭呀扭的扭進碗里,扭呀扭的……不動了。
片刻後,碗里的怪蟲連同醋化成一堆結晶物。
又過了好半晌後,癩痢頭才硬生生吞了好幾下口水,然後抖著兩手,戰戰兢兢的把碗里的結晶物倒入一支黑色的小盒子里,再謹慎地闔上蓋子,然後,顫巍巍的吐出一口氣。
雖然他不知道留下這些東西有什麼用,但「他」說一定要裝盒交給「他」,他也只好照做。
「好了,大公子很快就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