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袖連忙去擰熱毛巾來替他熱敷。
「阿瑪不會真的……殺了你吧?」她膽戰心驚地問,兩手還在發抖。
「怎不會,保證毫不遲疑,倘若額娘沒有阻止他的話。」金日抬高下巴,方便她替他熱敷。「這天底下可沒有阿瑪下不了手的人,父母,兄弟,子女,他都可以眼都不眨一下的扭斷我們的頸子,除了……」
他微微一笑,「額娘,額娘是阿瑪唯一下不了手的人,不但下不了手,而且步步退讓、事事容忍,甚至于……」大眼兒徐徐垂落。「只要額娘說句話要他去死,阿瑪也會立時立地的死給額娘看,連原因都不會多問一句……」
「咦?」黃希堯驚呼。「難下成……難不成當日你說的人就是……」
金日嘿嘿笑起來。「沒錯,就是阿瑪。」
翠袖看看黃希堯,再看看金日,滿眼困惑。「誰是阿瑪?」
這話問得可真奇怪!
金日不由莞爾。「以後你就知道了。」
「姊夫,你爹爹又不是啞巴,干嘛都不說話?」袁紅袖不甘寂寞,也湊到床邊來問。
「阿瑪原就不愛吭話兒,心里頭一憋悶就更嚴重,幾乎不開口,真跟啞子差不離。至于他為何憋悶……」金日咧嘴一笑,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多半是因為額娘硬逼著他來找我,阿瑪最討厭管我們幾個孩子的事兒了!」
「但姊夫,你是他的親兒子呀!」
「那又如何?阿瑪心里頭只有額娘,我們根本放不進他眼里,還嫌我們礙眼礙事兒呢!」
真有這種父親?
「令尊……」黃希堯遲疑一下。「究竟是內城里的哪位?」
「別問,」金日輕輕道。「阿瑪跟我一樣,出了京就不提自個兒的身分,更不想讓人知道我們是誰——除非必要。」
「但紀山大人知道姊夫是誰,也知道姊夫在這兒了呀!」袁紅袖辯駁。
「他是知道,但他不會隨意說出去,」金日淡淡一笑。「他不敢。認得阿瑪和我們幾兄弟的人都知道,一旦出了京,就不能隨意泄漏我們的身分,即使當面也最好裝作不認識。」
「為什麼?」
還用問,莊親王府里的人出京多半是為了「辦事」,一旦身分被揭穿了,還能辦什麼事兒?
不過,這種回答可不好講。
「免得給我們添麻煩。」
「可是……」
袁紅袖還想再問,金日很夸張的打了個呵欠,拉被子作勢要躺下去。
「我累了,三妹,待姊夫我睡會兒,精神好點兒再來陪你嘮扯如何?」
「嘮扯?」
「聊天。」
「嘖,聊天就聊天,干嘛撈什麼扯,我還撈魚咧!」
于是,眾人陸續離開,翠袖扶金日躺下後,正想去把火盆弄旺一點,手腕卻被他攫住。
「別走,躺下來陪我,我先眯一下眼,待會兒就讓你嘗嘗我的『騷』勁兒。」
話說完,他也睡著了。
想讓她嘗嘗他的「騷」勁兒?
等他有力氣發騷時再說吧!
第四章
又飄雪了。
打著哨兒的寒風冷氣透骨,一陣陣刮過去全挾著雪花飛舞,屋外頭,有水的地方全結了冰,遠近的荒原山嶺俱是一片冷清清的寂蕩世界,無盡無絕的蒼蒼銀白,看得人連心都凍結了。
「這里過于寒冷,雪期會持續至二、三月,四月時也不見得會回暖,實在不宜休養。」
「那麼,打箭爐如何?」
「此刻起碼有幾千兵馬駐扎在那兒,更不適宜。」
「這麼說來,往東、往北部不成,往西更冷,那就只有往南……嗯嗯,建昌?」
「建昌是可以,不過……」
因為大夫慎重的勸告,金日清醒數天後,大家就開始商量著得盡快趕回建昌,問題是……
「非越過大雪山不可!」
「沒錯!」
「可是……」
沒下文,所有的視線不約而同集中到金日身上,後者正在喝湯,被大家盯得湯喝不下去,忙著反瞪回去,幸好允祿沒興趣盯他,不然兒子一定瞪輸老子,雖然父子倆的眼楮一樣大。
「干嘛了我?」
「八成會死在半途!」
一句話問出去,居然給他這麼一個回答,太瞧不起他了!
「大雪山是不?容易,我越給你們看!」又不是沒越過。
眾人齊翻白眼——包括翠袖,轉開頭,連看都懶得看他了。
「你們……」金日憤怒地挺身想跟他們抗議,不料胸脯才剛挺高,喉頭就癢起來了,下一刻,他開始斷斷續續的咳個不停,別說抗議,連半個宇都說不出來,自己先投降吧!
幸好,大夫找了個頂厲害的苗族向導給他們。
「不越大雪山?可以,但得繞遠路。」
「還得盡量找溫暖一點的地方走。」
「也行,路程更遠。」
「最好是平坦好走一點的路。」
「沒問題,路程加倍遠。」
「遠就遠吧,總之,能平安到達最重要。」
于是,接下來近兩個月時間,除了除夕、元旦那幾天之外,他們都花費在回建昌的路程上,途中還不時得停下來休息兩天——每當翠袖把腦袋采出馬車外大喊︰
「又發燒了!」的時候。
一路南行愈來愈溫暖,翌年元宵節過後幾天,他們終于越過雅礱江回到離建昌不遠的一處彝族小村子,氣候是那麼溫爽宜人,金日也不再發燒了,苗族向導便領了豐厚的酬庸後高高興興的回去了。
「我們在這兒待兩天吧!」
再半天就到建昌了,滿兒卻嚷嚷著要在這兒歇兩天,不為別的,只為一回到建昌後,她就得被「關」起來了!
誰敢關她?
她自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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樸實素簡的竹籬瓦板屋點綴在粉翠的山谷間,村子四周的草地是那樣的綠,一陣微風吹來,早熟的花瓣隨風飄落,幾個彝族孩子在溪邊抓
魚烤魚,惹得金日興致勃勃的也想去湊一腳,可惜他連走兩步路都得人家扶著。
「他……他大爺的!」才走出房門進到堂屋,他就上氣接不了下氣,喘得快昏倒了。
「大阿哥,您……」
鐵保擔憂的扶著他在火塘旁席地而坐,火塘坑中立著三塊鍋莊石,上面炖著一鍋牛湯,香噴噴的冒著熱氣,對面坐著允祿和滿兒,下首是黃希堯與趙青楓。
「不……不在京城,別叫我大……大阿哥!」
「大少爺,您還是回房里躺著吧!」
「偏不!」
默默地,何倫泰在金日身後坐下,好讓小主子拿他當靠背。
如同塔布與烏爾泰,鐵保與何倫泰也是恰恰好相反的兩個人;精悍瘦長的鐵保比他老爹更靈活干練,還多了一份風趣與活力;而何倫泰則比烏爾泰更沈默少言,牛高馬大鐵塔般魁梧的人,卻安靜得常常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除了在房里,這兩人無時不刻都跟在金日後頭,看樣子是賴定他了。
「小日兒,你可真任性!」滿兒漫不經心地嘀咕,注意力全在手上的蕎面粑粑——彝族人的主食,翻來覆去的看半天,再嘗試著咬一口。
裝作沒听到,金日左看看、右瞧瞧。「我老婆呢?」
滿兒也裝作沒听見,不理會他,黃希堯竊笑著咳了咳。
「呃,在另一間屋里熬藥。」
彝族人的瓦板屋非常簡單,通常只有一間臥室、一間堂屋和一間畜欄,要有客人來,就得上竹樓去和儲糧柴草睡在一起。他們只好租下三間民居,主人一家睡竹樓,房客睡臥室,這樣倒也湊合了。
「額娘,您出來也夠久了,什麼時候要和阿瑪一起回京呀?」
「耶?你想趕我回去?」滿兒的眼楮惱怒地瞪大,不看蕎面粑粑了。「偏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