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子阿姨會事先準備好,我只要到宿舍對面的順子阿姨家拿就可以了,不過超過一個鐘頭沒去拿的話,順子阿姨會收走,我就沒得吃了,而我又常常會畫圖畫到忘了時間,所以……」畢宛妮聳聳肩。
她就得餓肚子。
安垂斯微微蹙眉。「你母親沒有另外寄生活費給你嗎?」
「有啊,不過……」畢宛妮目光轉注畫架,「光是買顏料和畫紙、畫筆就不太夠了……」再轉回來。「你知道,我老爸只是一個小小的副理,負擔媽媽的奢侈消費和四個孩子的養育費剛剛好,我只能盡量節省,免得增加老爸的負擔。」
所以她才會這麼瘦,對畫家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肚子餓不餓,而是有沒有顏料和畫紙。
安垂斯了解的頷首,暗暗決定下回來時要替她準備一些食物。
「走吧,我請你吃晚餐,之後我就得趕回慕尼黑了。」
「你下星期會來嗎?」
「下星期可能不行,不過下下星期一定可以。」
「你保證?」
「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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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安垂斯果真履行了他的保證,之後,他繼續實現他的承諾,每個周末都到弗萊堡探望畢宛妮,帶她去吃美食,讓她纏著他給她畫果畫,離開之前也總是會留下一大堆食物給她,免得她又挨餓。
十月底,他特地帶她去斯圖加特參加啤酒節。
在這種嘉年華狂歡節日里,不了解的人終于明白,原來德國人冷漠歸冷漠,嚴肅歸嚴肅,其實那只是因為他們有他們獨特的德國式思維,而事實上,德國人也十分愛笑,也喜歡在酒館里消磨時光,也會狂浪地玩個痛快,只不過要按照他們的規矩來罷了。
于是,畢宛妮驚奇的發現,啤酒如何令安垂斯變得熱情,變得狂放。
「安垂斯,你不是醉了吧?」她睜大明亮的眼,好奇地觀察他。
「胡說!」安垂斯豪邁地再舉起另一杯一公升的啤酒。「這是德國人的哲學,從享受啤酒到享受人生!」
「是喔!」畢宛妮兩眼愈睜愈大,狡詐光芒隱約閃現。「那麼,安垂斯……」
「嗯?」
「月兌光給我畫果畫如何?」
「想都別想!」
「嘖,果然沒醉!」
可惜,啤酒節一過,安垂斯又恢復成原來那個嚴肅拘謹的德國人了。
「你在喝啤酒的時候比較好玩!」畢宛妮抱怨。
「其實德國人多半都是這樣,」安垂斯莞爾。「你來那麼久了還不知道嗎?」
「是啦,是啦,我來那麼『久』了,」畢宛妮不以為然地咕咕噥噥。「但是除了你,從來沒有人帶我這樣深入去了解德國人呀!」
安垂斯微笑著揉揉她的腦袋。
「我們德國人也會狂歡,只是要在適當的時間、適當的場所里。」
「適當的時間?適當的場所?」畢宛妮翻了一下眼。「所以說,你們德國人就是一板一眼!」
「不過……」安垂斯有點困惑地沉吟。「我以前並不曾如此放縱過。」
「為什麼?」
「我不習慣那樣放縱自己。」
「可是昨天你像個瘋子一樣跟人家一起爬到桌子上大聲唱歌,我可一點都不覺得你有什麼不習慣。」畢宛妮咕噥。
所以他才困惑呀!
以前他絕不可能那麼做,但昨天他卻好像已經那樣做過成千上萬次似的,狂肆得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是因為喝太多啤酒了嗎?
安垂斯皺眉思索片刻。
「或許是因為我的心情特別好吧?」
「你的心情為什麼特別好?」
「……天知道!」這是實話,他自己也想不透,以前他無論喝任何酒都不會過量,更不可能藉酒裝瘋,昨天他卻破壞了自己一貫的行為準則,原因為何卻一點頭緒也沒有,究竟為何會如此呢?
「可是,」畢宛妮歪著腦袋打量他的表情。「你不會因此不再喝啤酒了吧?」
「當然不會,不喝啤酒就不算德國人了。」
「那就好!」畢宛妮松了口氣。「雖然我不喜歡喝酒,但要是以後再也沒機會見識到你那種瘋樣,真的很可惜耶!」
「我不會再那樣了。」安垂斯啼笑皆非地說。
「你不再帶我去參加狂歡節慶典了嗎?」畢宛妮兩眼期待地瞅著他。
「你想去嗎?」他模著她的腦袋問。
「當然想!」
「那麼,我會帶你去。」
于是,十一月,他繼續帶她去參加萬聖節大游行;十一月底,頂著五度以下的氣溫,身穿厚重的大衣、圍巾和手套,兩人一起鑽進聖誕市集里尋寶。
聖誕節,他請她吃聖誕大餐,又送她聖誕禮物;這年最後一天午夜前,他陪她到咖啡館和其他德國人一起倒數計時;元旦第一分第一秒,在炫麗的煙火下,她興奮得在他唇上重重啵了一下,他不知所措地愣住。
「你……為什麼這麼做?」
「大家都這麼做呀!」畢宛妮笑得好開心。「告訴你,那是我的初吻哦!」
莫知緣由的,一听她這麼說,安垂斯心中忽地泛起一陣異樣情懷,使他一時無法呼吸。
現在他又是怎麼了?
一月,窗外飄著細雪,天氣委實太冷了,他都陪她在閣樓房間里畫油畫,頭一回見識到她畫畫時的專注,跟她說話她听不見,推她她也沒感覺,用力把她轉過來,她竟然……
啪!
安垂斯愕然捂著自己的臉頰,不敢置信地看著她若無其事地又轉回去揮灑她的顏料,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但臉上熱辣辣的痛告訴他,他的確被甩耳光了,而且非常猛力,多半用上她全身的力氣。
只因為他好心要提醒她用餐時間到了。
于是,他學乖了,她想餓肚子盡避讓她餓,等她餓夠了自然會吵著要吃,屆時再帶她去吃雙份。
「好餓喔!」
自厚重的經濟學書本上抬起頭來,安垂斯勾起淡淡的笑。
「終于餓了,想吃什麼?」
「豬腳,雙份!」
「你吃得完嗎?」
「我吃給你看!」
她就愛吃那些容易長痘痘的食物。
但不知為何,她臉上痘痘長得再多、瘡疤再爛,牙套的閃光再刺眼,身材再瘦削平板,他也不覺得她難看。
他只注意到她的聲音柔女敕得如此甜美悅耳,個性迷人得教人無法不喜愛,時不時出現的幼稚舉動總令人不自覺地綻開笑容,只要見到她那雙清靈的杏眼頑皮地骨碌碌亂轉,他就知道她又在想鬼點子企圖拐他月兌衣服給她畫果畫了。
然而,最使他感到心疼的是每當他要回慕尼黑時,悄然隱現于她眼底的寂寞。
于是,他愈來愈困惑,這些種種感受早已遠遠超出對妹妹的關愛,而他無法理解為何會如此?
他是冷漠的德國人,怎麼可能關懷別人比關懷自己的親妹妹更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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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尼黑的初雪在十一月中降臨,聖誕節時更是漫天飛舞,一月時冷得結冰,如果沒有暖氣,夜里都睡不著。
「媽媽,寒假我可能也不會回去。」
「可是聖誕節和元旦你都沒回來呀!」
「我知道,但……」安垂斯有點不自在地把電話筒換到另一邊耳朵。「呃,我和……呃,朋友約好了要一起去滑雪。」
「……幾位朋友?」
「一位。」
「女的?」
不知為何,安垂斯突然覺得臉上莫名其妙泛起一陣熱度,不自覺地又把話筒換到原來那邊。
「媽媽,只是個朋友啦!」
「是嗎?」
話筒另一端傳來一陣昧的笑聲,笑得安垂斯背脊直發涼。
「真的是朋友,媽媽,你別亂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