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年初三開始,伴有舞獅龍燈、高蹺腰鼓、大頭羅漢跑驢等的鬧秧歌隊伍就會抬著鑼鼓,穿得花紅柳綠,墨汁畫眉胭脂打臉,沿路又跳又扭又舞又唱,浩浩蕩蕩的去謁廟敬神,再到各家各戶向主人祝福,所以要看熱鬧就得跟著隊伍走。
事實證明金祿確實還不適宜出門。
也不過才在第三戶人家門前鬧活過一番而已,當滿兒回頭要招呼金祿一起跟著隊伍前進時,卻見到金祿竟然坐在石獅子座旁靠著烏爾泰睡著了,先前絲毫不見的疲憊倦乏,此刻毫無遮掩地爬滿了他的臉,清清楚楚的說明了他有多麼疲累。
「塔布。」滿兒用的是比耳語更輕細的音量。「點點你們爺的睡穴。」
「是,夫人。」塔布也細聲回應,然後一指點上主子的睡穴。
「烏爾泰,抱著爺,咱們回去。」
「是,夫人。」
烏爾泰雙臂一橫托起沉睡的主子,滿兒再為金祿蓋上另一件大麾。
「走吧。」
然而當他們回到城南,暫居的四合院已然在望,滿兒正想加快行進的步伐,好讓金祿能夠盡快躺上床去休息,不料塔布反而猝然止步並橫臂擋住她,兩眼精光暴閃。
「烏爾泰,護著爺跟夫人在這兒等,我先瞧瞧去。」
滿兒這才注意到一件不尋常的事︰四合院那兩扇門是大開的。
「小心一點啊,塔布!」
「是,夫人。」
異常謹慎地,塔布一步步走向四合院……
前院,竹承明、竹家姊妹、陸家兄弟、玉含煙姊妹、柳兆雲兄弟,以及王均與蕭少山一排十二人擋在通往後進的月門前,面對八個神態驕狂的紅衣喇嘛與十數個血滴子,雙方僵持不下,情勢愈來愈緊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讓開,不然佛爺們就先解決你們,之後照樣可以進去捉拿叛逆!」帶頭的紅衣喇嘛蠻橫地道。
「大喇嘛,我說後進里沒什麼叛逆,只有病人,這是實話,奈何你不信,我也沒法子,不過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你們進去騷擾病人,否則後悔的是你們!」竹承明表面上很鎮定地警告他們,其實心里急得快跳腳了。
正需要救命的時候,滿兒他們幾個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不會是偷偷溜回京里去了吧?
「佛爺們明明瞧見叛逆往城南這方向來,不是在這兒是在哪兒?」
「城南可不只這宅子。」
「這宅子最大。」
這宅子最大,所以人家一定往這兒躲,這是什麼歪理?
「我再說一次,這兒沒有叛逆,只有病人!」竹承明的語氣很強硬。
「有沒有讓佛爺們進去搜過就知道了!」帶頭的紅衣喇嘛的態度更驕狂。
「我不能讓你們進去騷擾病人!」
帶頭的紅衣囑嘛獰笑。「若是佛爺們一定要進去搜呢?」
竹承明牙根一咬。「那就不要怪我們反抗!」
帶頭的紅衣喇嘛目中寒芒猝閃,凶相畢露。
「好極,膽敢包庇叛逆,佛爺們也當你們是叛逆,怪不得佛爺們心狠手辣!」
話落,帶頭的紅衣喇嘛一揮手,其他紅衣喇嘛與血滴子迅速排成一列,竹承明這邊也紛紛取出武器,眼看雙方就要掀開一場慘烈的滿漢大對戰,驀地……
「這里是在吵什麼?」
帶頭的紅衣喇嘛愕然回首,旋即大驚失色的低呼︰「王爺?」呼完又慌忙哈下腰去。「卑職等見過王爺!」
大門階上,允祿背著兩手,神色冷峻地望著帶頭的紅衣喇嘛。
「原來是你,桑吉加,你在這里做什麼?」
「回王爺,卑職等是來捉拿叛逆的。」
允祿眉梢子一揚。「叛逆?」
「回王爺,呂留良一案,上判呂毅中與沈在寬斬立決,天地會的叛逆竟敢聚眾劫法場……」
「人犯被劫走了?」
「沒有,兩人犯已被處斬,但一干叛逆被月兌逃,卑職等奉皇上旨意一路追緝,然每每在即將追到之際又被逃月兌……」
允祿冷哼。「無能!」
帶頭的紅衣喇嘛身形一顫,不敢吭聲。
「所以你們是追叛逆追到這?」允祿又問。
「回王爺,卑職等一路追到榆林,又見他們逃至城南這方向,所以卑職等也追王這兒,誰知這里的主人堅持不讓卑職等進後院搜查叛逆……」
允祿沒讓他說完,再問︰「你瞧見他們進了這宅子里?」
帶頭的紅衣喇嘛遲疑一下,眼中狡猾之色方閃,又听得允祿的嚴厲警告。
「在本王面前,你最好實話實說!」
帶頭的紅衣喇嘛又是一顫。「卑職不敢欺瞞王爺,沒有,卑職等並沒有見到叛逆逃進這宅子里,但……」
允祿還是不給他說完的機會。
「易言之,你並不知叛逆是否真逃進這宅子里來了?」
「王爺明鑒,卑職等奉皇上旨意,寧可錯殺一百,也不可錯放其一。」
眸中冷芒乍閃,「怎麼,拿皇上來壓我?」允祿陰森森地瞇起眼。「你以為本王不敢先斃了你再去見皇上麼?」
帶頭的紅衣喇嘛身形猛震,又誠惶誠恐地哈下腰去了。
「卑職不敢!王爺開恩!」
允祿的語氣更是陰鷙。「不要以為你們是密宗高手,本王就奈何不了你們!」
「卑職不敢!卑職不敢!」帶頭的紅衣喇嘛滿頭冷汗,幾乎要跪下去了。
除了雍正,雍和宮的喇嘛蠻橫得誰的帳也不買,但就是眼前這位比他們更凶狠、更殘酷的莊親王,他的帳他們不買也得買,還得盡其所能多買一點,誰教他們打他不過。
允祿又哼了哼。「記住,別拿嚇唬別人那一套來對本王,否則休怪本王先摘了你們的腦袋再說話!」
「是是是!」帶頭的紅衣喇嘛垂首唯唯諾諾。「卑職不敢!卑職不敢!」
「現在……」允祿緩步走下台階,眼神冰冷得教帶頭的紅衣喇嘛不由自主發起抖來。「本王再問你,你執意要搜後院,可知眼下是誰住在那里?」
會這麼問,答案肯定不太妙,紅衣喇嘛心中的忐忑不由得又加了好幾分。
「卑幟……不知。」
「是本王的福晉。」語氣寒冽得教人心都凍結了。
「咦?」帶頭的紅衣喇嘛駭然驚呼,神色大變。「這……這……卑職不知,請王爺開恩,王爺千萬開恩!」
「開恩?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想進去騷擾本王的福晉,本王如何開恩?」
一串撲通聲,紅衣喇嘛和血滴子們全跪下了,張張臉不是綠色就是青色的。
「卑職不敢,請王爺千萬開恩啊!」
「本王向來不懂得何謂開恩這兩個字,不過……」兩眼朝竹承明瞥去,允祿威態稍斂。「看在你們是為皇上辦事兒的份上,本王便饒過你們這回,現在,還不快滾!」
「謝王爺開恩!謝王爺開恩!」
不過眨個眼,那些紅衣喇嘛和血滴子們便仿佛潮流涌退,刷一下屁滾尿流地逃得一干二淨,頭也不敢回。
但允祿那雙森冷的眼神仍盯得竹承明渾身不對勁,背脊上好像有毒蛇在爬,爬呀爬的快爬進兒里頭去了,忽又見允祿雙目倏闔,身形猛然晃了一下,躲在暗處的滿兒立刻沖出來,與緊隨在允祿身後的烏爾泰一人扶住一邊。
「允祿,你還好吧?」她擔憂地打量他隱隱發青的臉色。
但允祿根本沒辦法作任何回答來安撫她,只見他雙眸緊閉,手捂著胸口,呼吸急促,臉色也在蒼白中泛了青,仿佛隨時都可能暈死過去。
經過好一會兒時間後,他才逐漸好轉過來,自齒縫間徐徐吁出一口氣,再緩緩打開眼,這時,先前他那驚人的魄力與駭人的氣勢都已蕩然無存,只剩下無盡的疲憊與倦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