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天終于側過眼來瞄了她一下。「他們?」向來沒有多少人受得了他這種冷漠的態度,尤其是女人,總是話說不到幾句就自動停擺——無話可說了;但這女人卻能毫不在意地自顧自講個不停,是臉皮太厚還是太遲鈍?
「陪伴我的婢女和護衛啊。」
「原來如此。」
「啊,對了,差點忘了,我叫柳滿兒,上杭州奔喪,你呢?」
「送貨。」
「對喔,這是貨船嘛!」
「……」
「你會武功嗎?」
「……會。」
「哈,我就猜想會!不過我也會喔,雖然只是一些花拳繡腿,實在不怎麼樣,唬唬人還可以,真要踫上高手,我一定跑第一名!」
「……」
「你幾歲了?」
「……三十一。」
「我也二十八了,唉,沒人要的老太婆!」
「……」
「你成過親了嗎?」
「……尚未。」
「啊,抱歉,我忘了你的未婚妻嫁給別人了!」
「……」
「可有中意的對象?」
「……沒有。」
「也是,你才剛得知自己的未婚妻嫁給別人了,怎麼可能那麼快就有新的對象.嗯,既然如此,要不要我幫你作個媒啊?」
「……」
這個女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循著熟悉的破喉大哭聲,蕭少山匆匆忙忙跑向公所側旁的廚房,一邊猛翻白眼,一邊喃喃嘮叨著。
「為什麼進公所打雜之後,那個沒腦子的蠢小子更會哭了呢?」
在廚房門口,他踫上康伯,兩人悶不吭聲一道往里闖,一眼便見阿榮抱頭畏縮在廚房角落里又哭又叫,一大堆鍋啊、盤啊、筷子啊紛紛飛到他身上,砸得他滿頭豆沙包。
蕭少山看得哭笑不得,忽見一把菜刀夾在一大堆「凶器」里直往阿榮那邊飛過去,當即閃身過去擋在阿榮前面接下那把菜刀。
「妳夠了沒有?弄出人命來,誰負責?」
「他死了活該!」
「他哪里招妳惹妳了?」
「我看他不順眼!」
白燕燕,漕幫大爺的異母妹妹,正值雙十年華一朵花兒,偏生性子蠻橫霸道得教人不敢領教,特別是在她喜歡的男人成親後,她更是變本加厲到處惹是生非,尤其愛找男人的麻煩。
因為新娘子不是她。
「姑女乃女乃,請妳睜大眼楮分清楚好不好?」蕭少山沒好氣地把菜刀扔回砧板上。「他不是孫玉書,沒有跟妳山盟海誓後卻娶了別的女人,如果妳想找人出氣,請妳找原凶,別連累無辜者行不行?」
「我偏要找他!」
「因為別人都會躲,只有阿榮不懂得要躲,會乖乖讓妳出氣,對不對?」
「是又如何?」白燕燕雙手叉腰,氣焰囂張。
蕭少山哼了哼,「不如何,只不過大哥回來後,」面對眼前那位艷麗無雙的少女,卻一點也不覺得她好看,不管她是不是大哥的妹妹,他就是討厭她。「我會強力建議他把妳送回台灣府去!」
白燕燕臉色變了,有點驚慌.「你敢!」
蕭少山冷笑。「妳看我敢不敢!」
「你……」白燕燕氣得說不出話來,猛一跺腳,風一般旋身出去了。
蕭少山搖搖頭,回身,「我說康伯你也教教這蠢小子好不好?整天哭得吵死人了!」他沒好氣地埋怨。「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是男人就像個男人,不要老是這樣窩窩囊囊的流馬尿呀!」
「是是是,屬下會教他,屬下一定教他!」康伯唯唯諾諾.
「告訴你,我已經後悔讓他進公所里來打雜了。」蕭少山繼續嘮叨,他就是愛講話,想講的話不講出來他一定會憋死。「他最好振作點,不然大哥回來後,我可不敢保證大哥會讓他繼續留下來哦!」
「對不起,三爺,屬下不會再讓他騷擾到您幾位了!」康伯更是低聲下氣。
「最好是!」
終于,蕭少山說夠了,心滿意足地轉身離去。康伯望著他的背影吁了口氣,再回過身去仔細審視阿榮。
「幸好,只是手臂被破瓷片劃了幾道口子,上點藥很快就會好了。不過……」目注阿榮那張被眼淚鼻涕抹得一團糊的臉,那樣委委屈屈的好不淒慘,心口不禁有點泛酸。「阿榮,康伯知道你不懂,勉強不得你,但有件事你務必要記住,不然康伯也保不了你了!」
阿榮一听臉色垮了,滔滔洪水又開始在他眸眶里醞釀,小嘴兒抖呀抖的。
「康……康伯,您要趕我走了嗎?」
「不是我要趕你,是……」康伯搖頭嘆氣。「唉,康伯雖然五十多歲了,還是得听命于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所以幫不了你多少。總之,你要記住,以後不許再哭了,就算非哭不可,也得躲起來偷偷的哭,不能讓人瞧見,也不能讓人听見,特別是大爺,他是最討厭吵吵鬧鬧的,明白了嗎?」
阿榮立刻橫臂抹去淚水,硬吞回抽噎。
「明……明白了,康伯,我不哭了,不哭了。」
「回有,以後盡量避開小姐遠點兒。」
「知……知道了。」
康伯贊許地點點頭,掏出十文錢放在阿榮手上,「喏,這給你。」他溫和地說。「你一定很想念老婆孩子吧?過些日子等漕船不那麼忙了,你就請兩天假回鄉去看看吧,要是有順風船的話,你也可以搭一程,不收你船資,嗯?」
「謝……謝謝康……康伯。」
阿榮擠出一抹可憐兮兮的笑,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兒仿佛小鹿一般無辜又哀怨,倘若康伯不是男人的話,八成會跟他一起掉眼淚。
「走吧,我帶你去擦藥。」
「康伯。」
「嗯?」
「這十文錢,夠買一畝田地嗎?」
「自然不夠,得許多許多十文錢合起來才夠。」
「喔……那如果每一次都能拿到十文錢,我願意讓小姐多打幾次沒關系,你可以幫我去跟小姐說,請她多來打我幾次嗎?」
「……」
為了她完美的計畫,生平第一次,滿兒厚著臉皮追在男人後面跑,整天纏著白慕天堅持要替他作媒,任憑他冷漠以對,無論他的言詞有多無情,她都不當一回事,兀自施展她那三寸不爛之長舌,努力想說服他讓她為他作媒。
數天後,他的眼神告訴她,他開始後悔讓她上船來了。
不管他後不後悔,她已經上船來了。
又過數天,他看看她,再看看河面,又看回她,暗示她他隨時都有可能把她直接扔下船。
扔就扔,大不了她再游回岸上。
再過數天,他冷眼盯住她的嘴,也許正在考慮要買啞藥來毒啞她,以免她繼續殘害眾蒼生。
她才不信他敢!
這是白慕天與允祿最大的不同處,換了是允祿,早就把這樣死纏活賴的女人劈成肉塊丟進河里去喂王八了;而白慕天卻是個面冷心熱的男人,表面上冷漠,骨子里卻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他根本做不出那種心狠手辣的事。
最後,想必是他的耐性已告用罄……
「柳姑娘,妳實在很煩人,麻煩妳離我遠一點!」他用最冷酷的表情、最冰冷的聲音,最無情的語氣這麼告訴她,大概以為她就算不嚇得連滾帶爬地逃走,起碼也該有點自覺了。
滿兒看得好笑,心里還有點同情他。「好好好,沒問題,我會離你遠一點,只要你答應讓我為你作媒!」一說完便差點爆笑出來。
白慕天臉上的表情很清楚的寫著︰這個女人是不是腦筋不對勁?
之後,白慕天大概是再也無計可施,只好拿出最後,也是最無奈又最丟臉的一招︰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