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妻嫁人了,新郎卻不是他,男人踫上這種事必然不會太高興,就算不生氣也會覺得很窩囊,性子暴躁一點的遺會提把刀立刻殺上門去,然而白慕天卻僅是垂下半眼,並沒什麼特別反應,冷漠如故。
「那就好。」
滿兒一听就明白,這樁婚事肯定不是兩情相悅,而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甩月兌這樁婚事,別看他一副閻王臉,說不定他心里頭正在放鞭炮。
「謝謝你,小兄弟。」
白慕天起身付過帳後便離去了,滿兒猜想他目的已達,八成立刻就要離京,不覺有點懊惱。
「哇,原來只是找未婚妻。」
「那又干妳何事了,滿兒姊?」
「怎麼不干,我跟小雲打賭說他是來找失散的兄弟或姊妹的說!」
小七兒哭笑不得。「滿兒姊,妳是日子過太閑了是不是,居然拿這麼無聊的事打賭!」
滿兒瞟他一眼,「沒辦法,」垂眸望住腕脈上的玉鐲子,那是允祿從新疆買來送給她的,油潤瑩潔,是最上等的羊脂玉。「我想念他嘛!不然我干嘛跑來這邊打雜,不就是想把時間填滿,免得太想念他呀!」
這種男女間之事,小七兒並不是很能理解。
「可是滿兒姊和王爺不是已經成親十年丁嗎?」
「那又如何?你以為十年就會厭了、倦了嗎?」
像個大姊姊似的,滿兒拍拍小七兒的頭,雖然他比她高,要拍他的頭還得踮高腳尖去拍。
「不,小七兒,將來有一天當你踫上了能讓你生死相許的女人,屆時你就會了解,如果是真心去愛,一輩子都厭倦不了,只要你真心愛上了,死也停止不了。更何況這十年來他老是忙著,我們實際上能相處的時間並不多,有時候明明兩個人都在內城里,卻一、兩個月見不著面……」
她深深喟嘆。
「我常常在想,如果他只是一個平凡人不知該有多好;我也常常想到那年在廣州,如果我們及時在皇上找到我們之前上了船不知該有多好;我更常常夢想著我們能夠時刻相依偎,日夜共相伴,那該有多好……」
听她說得如此淒然,小七兒不禁有些無措,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是好。
「滿兒姊……」
滿兒瞄他一下,笑了,無奈地,認命地。「不過這些都只是夢想,我很清楚,即使一輩子實現不了,我也認了,誰教他那樣狡猾,用他的命綁住了我的心,使我再也離不開他……」
愈听愈不對頭,小七兒不覺月兌口問︰「滿兒姊,王爺這回又上哪兒去了?」這是此時此刻他唯一想到能岔開話的問題。
「呃?」滿兒愣了愣,腦筋有點轉不過來。
「莊親王,記得吧?」小七兒提醒她。「滿兒姊的夫婿,他到哪里去了?」
「哦……」滿兒想了一下,聳聳肩。「我也不知道,他又沒告訴我。」
「王爺不是一向都會告訴滿兒姊的嗎?」
「也許他有說……唔,我想應該有吧!」覺得這話題挺無趣,滿兒便擠著身子進慣台里,翻開帳簿來看看這兩天的營業額……還不錯嘛!「可是我沒認真听,那種事我知道了也沒什麼意義,我又不能去找他。」
見他的問題終于成功的使滿兒擺月兌晦澀的情緒,回復平常神色,小七兒不由暗暗松了口氣。
「說得是,不但不能去找,還得避得愈遠愈好。」
「就是說咩!所以我也懶得問太多,只隱約記得他說要去找……找……啊∼∼對了,漕幫!」
漕幫起于康熙初年,為了加強漕運,朝廷懸榜招賢,三位天地會員揭榜受命,表面上組織運河各碼頭漕船的舵工、水手以協助漕運,暗地里卻是為反清復明作準備。經過數十年努力,一百二十八幫半的漕幫成員累至十數萬,形成龐大的幫派體系,包攬了大運河南來北往所有漕運業務。
然而他們幫眾雖多,卻有不少並非真正的漕幫弟子。
「又是旱碼頭孝祖的人?」
「是,二爺。」
「人數太多了。」
所謂孝祖,即是拜師。除了開香堂隆重行過拜師禮,必須嚴守十大慎尊與九大戒律的正式弟子之外,漕幫內還有另一種由臨時搬運工、捆工等組成,雖入幫卻未正式拜師的「旱碼頭孝祖」成員,他們僅受普通幫規約束,並沒有太大的戒律,因此最容易鬧出事來的也是這些人。
「我知道,二爺,但他們都是逃難到這兒討生活的,咱們能不管嗎?只要是真有需要,咱們漕幫就不能拒絕人家,這也是大爺的交代,不是嗎?」
生性沉靜少言的漕幫二爺王均不禁默然,反是一側的三爺蕭少山,一副吊兒郎當、隨心隨性,那張嘴又老停不下來的家伙,沒人問他,但一逮著機會開口,馬上氣憤地嚷嚷起來。
「又是從田文鏡那邊過來的?」
「是,三爺,」漕幫公所職事康伯無奈地頷首。「河東總督田文鏡那老小子為了諂媚討好雍正,不但清理虧空搞得官場人仰馬翻,墾出的荒地連種子都收不回,還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饑民都跑到咱們這里來要飯了,他還在那邊呈報豐收,明明鬧水災,朝廷說要撥銀兩賑災,他卻說他們沒有災,不需要賑災,朝廷就說那免稅吧!他也說不必免,百姓們都在賣小孩了,他硬說是豐衣足食,而且……」
滿山滿谷的怨言方才傾吐一半,不遠處驀然殺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嚎啕大哭,三人不禁面面相覷。
「又是阿榮?」
「听聲音應該是,八成又掉了貨。」康伯苦笑道。
「就算是,也沒必要哭成那樣吧?」蕭少山喃喃道︰「真是,都二十五、六歲的人了,不覺丟臉嗎?」簡直跟吵著要喝女乃的女圭女圭沒兩樣嘛!
「但他的腦子大約只有五、六歲。」
「那就不該讓他出來工作。」
「可是他老父八、九年前就過世了,就連他唯一的哥哥也在三個多月前病逝,他不出來工做的話,他老娘以及寡嫂和亡兄的七個孩子,還有他自己的妻子和五個孩子,大家全都得餓死了!」
「天哪!還真是一大家子人耶!」蕭少山驚訝地咕噥。「好吧!既然不能不工作,就找容易點的工作給他嘛!」
「要他記條,他不識字;要他點人頭,他只會用手指頭比到十,再多就得月兌鞋數上腳趾頭;要他上船去清掃,他摔進河里差點淹死……」康伯苦笑。「我還能如何?只好要他搬貨,可別看他瘦瘦弱弱的,那身力氣還挺大,只不過……」
「老掉貨,」蕭少山替他接下去說。「而且一掉就掉進河里,石材救不回來,糧食救了也沒用,對吧?」
「正是如此,」康伯愁眉苦臉。「我已經不知該如何安排他是好了。」
「那就讓他到公所里打雜吧!」蕭少山隨口說,腦子里根本沒考慮太多,純屬不負責任的言詞。
鮑所職事尚未及作出任何反應,王均便大皺其眉地沉聲反對。
「這怎麼行,倘若……」
「不然怎麼辦?」蕭少山排行最小,但嗓門就是比誰都大。「是你要負責賠償那些損失的貨?還是你打算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家人餓死?」
王均頓時啞口,好半晌後才說︰「不要讓他進公所後的總舵。」
康伯聞言松了口氣——總算有適當去處可以安排那個一無是處的大男人了,轉身急忙喚來仍在哽咽的阿榮。
「阿榮,以後你就到公所里打雜吧!」
「你們不趕我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