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培儀失笑。「真有那麼嚴重?」
「不只啊!」小喬又嘆了口氣。「有一回我自己到廚房去泡紅茶,離開之前,我明明已經很小心地把用過的地方都擦干淨了說,誰知道我前腳才剛踏出廚房,他大爺後腳就跑進去大肆擦洗一番。害我每次用過他的廚房,都要跟過年大掃除一樣徹底清潔一遍。最可笑的是,我上一次廁所,他就要進去刷洗一次馬桶,真是……唉,我都不想講了!」
陳培儀听得張口結舌,搖頭。「听你這麼說,我已經不想去了。」
「還有啊!那家伙還有自言自語的毛病,沒事就听他對電鍋說今天有甚麼電視節目不錯,或者命令沙發閉嘴,有時候是跟台燈辯論歷史問題,還會警告維納斯雕像不要把腦袋隨便亂放,或是央求冰箱不要生氣,連好好的走在路上,他也可能突然停下來苦勸紅綠燈看開一點早點上天堂去。」
「不……不會吧?」陳培儀笑到快掛了。「我看他好像滿正經的嘛!」
「所以說,人不可貌相啊!」
可是當她有急事時,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言柏堯。
☆☆☆
今年的冬天既濕又冷,雨下個不停,這種天氣最好就是躲在被窩里睡他個天昏地暗。
小喬就這麼做了,半夜。
雖然她睡的是硬邦邦的門板床,雖然她蓋的棉被比衛生棉更薄,雖然她住的頂樓違章通風效果奇佳,還會漏水,但只要能安安穩穩睡上一覺,這已經是天大的奢侈了,可惜老天連這一點點渺小的享受也看不得她擁有。
夜半近三點,外面的傾盆大雨下得正熱鬧,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才當當當∼∼當四聲就把她給當醒了,睡眼惺忪地模來手機貼上耳朵……
二十分鐘後,她慌慌張張跑到言柏堯公寓大廈樓下猛按門鈴。
生平第一次在半夜時分被門鈴吵醒,言柏堯以為是在作惡夢,一路跌跌撞撞的踢到沙發又踫翻盆栽,拿起話筒仔細看了一下對講機上的小螢幕。
「咦?是她?」
幣回話筒,他直接按下一樓大門的按鈕,然後回臥室去披上睡袍,再回到玄關打開門拿出小喬的專用拖鞋,才剛放好站直身,恰好瞧見小喬從電梯里沖出來,渾身濕淋淋的。
「幫我,言柏堯!」小喬滿臉憂惶急慮,平日的堅強和爽朗早已不翼而飛。「我媽媽的特別護士打電話給我,要我立刻去一趟,可是我等了好久都等不到半輛計程車,只好來找你……」
言柏堯立刻回臥室拿了一套休閑服給她。
「我要換衣服,你也先換下這套,可能大了一點,不過將就著還能穿。」
十分鐘後,兩人分別進入言柏堯的轎車里。
「哪里?」
「慈安精神療養院。」
☆☆☆
雨勢更大了,小喬兩眼凝住漆黑的車窗外,在靜默十分鐘後突然出聲。
「四年前,那時候你應該還在國外,那一年春天在蘇澳公路發生了一起重大車禍,一輛游覽車因煞車失靈翻落谷底,除了一人生還之外,其余六十七人全數死亡,那唯一生還者就是我媽媽。」
言柏堯吃驚地瞟她一眼,卻只能看到她的後腦勺。
「那一回他們是要回鄉掃墓,因為正值聯考前,所以我沒有跟去,自己待在家里K書,沒想到恰好逃過一劫,但仍是失去了我老爸……」
言柏堯露出同情的目光。
「……最令人驚訝的是,全車的人都死了,我媽媽竟然除了烏青瘀腫以外,身上連一滴血半處傷口都沒有,真的好奇怪……」小喬疑惑地搖搖頭。
「不過我媽媽雖然很傷心,但為了我,她仍是堅強的站起來,準備獨立撫養我。反正房子是自己的,老爸還留下一筆銀行存款和一家燈飾行,再加上保險理賠,要生存下去並不困難。可是……」
她徐徐轉正臉,視線盯在前面的雨刷上,神情極為困擾。
「我老爸下葬的那天晚上,她突然瘋了!不斷哭叫著說老爸來找她,全車死者都來找她,他們好像拚命想跟她說甚麼……」
「她看得見他們?」言柏堯訝異地月兌口問。「听得見嗎?」
「不,她只看得見,听不見……」驀然噤聲,小喬回過臉來,將不可思議的眼神投注在他側面。「你相信她?」
「……沒跟她談過,我也不敢確定。」言柏堯謹慎地說。
小喬想了想,繼而恍然。「因為你念過超心理學,所以你相信這種說法的可能性?」
言柏堯雙眼盯住前方道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後來呢?」
「後來?」小喬倏地發出一聲嘲諷的笑。「後來因為我媽瘋得無法正常生活,我姑姑就出面將她送到療養院,把我接到她家,再偷偷吃掉我老爸遺留下來的所有財產,然而最過分的是……」
她恨恨地咬了咬牙。「直至我高中畢業為止的三年間,她一次也不讓我去探望我媽媽,甚至不讓我知道我媽媽到底在哪里。幸好在我考上大學之後,終于讓我查到我媽媽在哪里,我馬上偷跑去看她,那時候我才知道姑姑為甚麼不讓我去探視我媽媽……」
他大概也可以猜想得到。「為甚麼?」
「因為她把我媽媽扔進一家很便宜的私人小療養所內,你知道,就是那種非常簡陋的療養所,而我媽媽……」吸了吸鼻子,她的聲調在痛心中蘊含著更大的憤怒。「我媽媽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丙然是如此。「于是你立刻把你媽媽接出來送進另一家好一點的療養院?」
小喬頷首。「我跟姑姑大吵一架,但她始終不肯答應讓媽媽換療養院,說甚麼瘋子根本不會在乎住在甚麼地方,何必浪費那種錢?我一火大就搬出姑姑家,原想休學來照顧媽媽,但媽媽並不是隨時都瘋的,當她清醒的時候總是堅持我不能因為她而毀了自己的將來,否則她寧願死了算了!所以……」
「所以你才會繼續念下去,」言柏堯接著說下去。「一邊拚命賺取自己的生活費和你母親的住院費。」
「我姑姑只肯給我一個月兩萬元的生活費,那根本不夠啊!」小喬苦笑。
沉默了會兒。「你母親沒有任何進步嗎?」
「全然沒有。」小喬搖頭。「上個星期我才去看過她,她依然堅持那些同車的死者時刻纏住她不放,隨時都驚嚇得半死。」
「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是她太愛我老爸了,因此才老是幻想老爸回來找她,又覺得全車的人都死了卻只有她一個人活著,所以深感愧疚……」
「也就是說,她自己在折磨她自己?」
「對。」
言柏堯沒有再繼續問下去,因為醫生的診斷也不是不可能,沉重的心理創傷的確會逼人發瘋,精神層面的問題從來沒有人能夠完全理解過。
然而當他陪伴小喬到達宏偉先進的慈安療養院,在護理人員的帶領下,通過靜謐的走廊來到頭等病房,甫一打開房門,乍見房內的景象,即連是他,亦不免驚駭得連退數步。
見鬼!
他從沒有見過這麼多「人」同時擠在一個如此狹小的空間里,這簡直是爆滿了嘛!
第四章
曾經有人說,莊媽媽和女兒簡直就像是雙胞胎姊妹般相似,可想而知莊媽媽曾經是個多麼迷人的女人,但此刻的她披頭散發,瘦削枯槁,不斷發出恐懼慌亂的哭叫,誰也瞧不出她過往曾有過的風韻,怎麼看她都只是個瘋子!
「不要!求求你們,不要再過來了!天哪,誰來幫幫我趕走他們啊!」
「媽!」小喬心痛的抱住媽媽。「我會幫你趕走他們,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