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是,他始終不知道是她把他搬到床上去的,總以為是僕佣去整理水煙苑時順手把他丟上床,他唯一的疑惑是︰
為什麼他一次也沒有過宿醉頭痛?
這夜,初雪落下來了。
惜惜立刻沖向水煙苑,擔心季清儒會睡在雪地里,沒想到他不但沒躺在庭院里讓雪淹沒,甚至還沒有醉癱。
可是這樣更糟糕。
抱著酒甕——進步了,居然用酒甕喝起酒來了,季清儒眯著兩眼努力要看清眼前的景象。
「你們……是誰?」
你們?惜惜錯愕地左右看看。哪里來的「們」?
正想扭頭看看後面是不是跟來了什麼孤魂野鬼,驀又听見一聲響亮的物體倒地聲,扭一半的頭立刻轉回去,旋即忍俊不住失笑。
那家伙居然坐到地上去,因為醉到抱不起酒甕,所以乾脆把腦袋伸進酒甕里去學狗喝水,又吸又舌忝的嘖嘖有聲。
「你是狗是不是?」惜惜趕緊過去把他的腦袋抓起來,免得他一個不小心把自己淹死在酒甕里了。「拜托,你今天不用喝得那麼醉吧?上床去睡了啦!讓我輕松一天行不行?」
「你們……說什麼?」好奇怪,為什麼三個人一起開口,卻只有一個聲音?
又你們!
惜惜搖著頭把他拖上床,剛替他蓋好被子,突然被他一把抓到懷里去抱住。
「為什麼,嘉嘉,為什麼你不能體諒我……」
喂喂喂,她又不是那個愚蠢的懦弱女人,別抓錯人好不好!
「……二十年的感情,竟然禁不住幾年的聚少離多;痴心的愛戀,竟然敵不過幾句甜言蜜語……」
早就跟他說那女人是軟弱的廢物了嘛!
「……我不是畜生,能不理會上官家的恩情嗎?也是娘堅決不許我在大哥之前成親,娘的身子不好,我能忤逆她嗎?若是出了什麼差錯,誰能挽回……」
他娘親是另一個軟弱的廢物!
「……這般痛苦,這份空虛,究竟該如何排解……」他哽咽了。
听他痛懷的低訴,驚見他竟然落下她以為不可能出現在他身上,也不太適合出現在他身上的淚水,沒來由的,惜惜心頭突然泛起一陣酸,胸口隨之升起一股奇異的抽痛,這種感覺是陌生的,是令人心神激蕩的,更教人無法自己地涌出了滿懷溫柔,並憐惜地攬住他的腦袋,放軟了聲音撫慰他。
「別急,慢慢來,我師傅說的,時間是這種心傷最好的療藥,總有一天你會釋懷的。」
她呢喃著、安慰著,然後,他睡著了,就睡在她胸脯上。
她停止了呢喃,呆呆睇視著枕在她胸前的腦袋,披頭散發,眼眶濕潤,還打呼,她傻傻的問自己︰
發生了什麼事?
不到半個月,季清儒又出門了。
既然上官宇靖已經得到了凌嘉嘉,上官鴻自然不再需要設計逼他離開上宮府,但是他自己想離開,想遠離這個令他痛苦的環境。
也許他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惜惜暗付,因為這種想法,心頭感到非常郁悶,他才離去一天,她就訝異地發現自己居然很想念他︰再過幾天,她更震驚地發現自己竟然在打听他在哪里,好像有一股難以理解的沖動在逼她去尋找他。
她是怎麼了?
只不過溫柔地抱著他的腦袋,讓他枕在她胸前安穩地沉睡了幾夜,為何就能讓她如此惦念?
那種陌生的心酸和心痛又是什麼?
為何一天比一天更沉重地壓在她心頭上,讓她一日比一日更喘不過氣來?
她究竟是怎麼了?
「惜惜姑娘,您最近怎都不出苑了?」害她都沒得玩。
「不想出去,不行嗎?」煩躁得要死,搞不好一出去就先毒死整個上官府里的人也說不定,那就對季清儒不太好交代了。
「為什麼?」難不成主子又想苦守寒窯十八年了?
「你問那麼多干麼?月事來了,不行嗎?」惜惜沒好氣地隨口胡謅。
「月事?」瑞香吃驚地喃喃道。「來了一個月還沒結束?」那早該流血致死了不是嗎?
「所以才叫月事啊!」
「嗄?!」月事是要流一個月的血?那每個月都要一次,這樣……不就一整年……不,一輩子都在流血了?
「少羅唆,陪我去種藥草!」
「欸?現在在下雪耶!」
「少見多怪!」惜惜嗤之以鼻地輕哼。「有些藥草就是得在天寒地凍時才會生長,學著點兒吧!」
她又不做大夫!
可是主子頭上都頂著「偉大」兩個宇,而婢子腳底下都踩著「卑微」兩個宇,所以,瑞香只好委屈地披上風麾陪主子去頭頂冰天腳踏雪地。
「惜惜姑娘。」蹲在一旁,閑著也是閑著,瑞香又開始發揮聒噪的天才了。
「嗯?」好冷,不過這種三芝雪葉就是得愈冷愈好,沒辦法,忍著些吧!
「你知道大少爺又要成親了嗎?」
挖土—半的鏟子驀然頓住,繼而咻一下刷過瑞香眼前,駭得她驚叫—聲仰天躺到雪地里去了。
「你說什麼?」惜惜怒吼。
又來了!
「我、我說……」瑞香怯怯地爬呀爬得遠遠去。「大少爺又要成親了。」
「他不是才剛成親嗎?」借惜氣急敗壞地大叫。
「對啊!可是他和芙蓉世家的李鳳嬌早就定了親,若是不娶人家過門,這怨仇可就結定了!」
「見鬼,她肯作小?」
「听說是兩頭大。」
「呿!」真不曉得是該替季清儒幸災樂禍一下好,還是該為凌嘉嘉忿忿不平才好!「我就說嘛!那女人一定緩 悔的。」
「嘉鼓小……呃,不對,是大少夫人因為害喜,最近都躺在床上,好像還不清楚這事兒呢!」
「都四個月了還害喜?」惜惜不可思議地道,旋即又自己對自己咕噥。「廢話,她不就那個樣嗎?沒病也要硬弄出病來,只要人家能更呵護她就好,不過再往下就不知道還有沒有用了。」
「嗄?」
「沒什麼,我是說兩個女人住在一起肯定會鬧得雞犬不寧。」
「所以啊!老爺把書房搬到雨夢苑去了,李姑娘嫁過來之後就可以住嵐山苑,嘉嘉小姐住嵐風苑,井水不犯河水,看大少爺喜歡上哪過夜就上哪過夜。」
「真是便宜他了!」惜惜不屑地咕噥。「啊!對了,什麼時候?」
「嗄?什麼什麼時候?」
「李鳳嬌什麼時候嫁過來啦!」
「年前吧!」
「年前嗎?」惜惜若有所思地低喃。「不曉得他會不會回來?」
「誰啊?」
「你們二少爺啦!」
「應該不會吧!」自己的未婚妻竟然變成大嫂,誰願意回來面對這種事?
「嗯!」也是,回來只會更難過,他也不會喜歡面對下人那些同情的眼光,回來干麼?
但出人意料之外的,季清儒回來了。
就在年前,上官宇靖迎娶李鳳嬌前一日,他又趕回來了,眼見身懷六甲的凌嘉嘉滿面淒楚默默垂淚,季清儒心痛不已,卻又無法阻止這場婚禮,只能再用酒精來麻醉自己。
再一次讓酩酊大醉的季清儒枕在她胸前喃喃咕噥著醉言醉語,那股莫名的,比第一回更強烈數百倍的心酸與心痛再次攫住惜惜心頭,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用力掐緊了她的心,令她窒息、痛苦得幾乎啜泣出聲,就在這一刻,宛如靈光乍現,她終於明白自己是怎麼了。
她染患上名為「戀愛」這種不治之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