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二更時分,朦朧的月影下,綠煙苑驀然飄出一條縴細的黑影,眨眼間便來到水煙苑,輕飄飄地落在寢室外大樹上,這才發現燈火依然未熄,黑影略一思索,隨即輕煙也似的飄到寢室窗外朝里探。
搖曳的燈影下,只見季清儒一手捧著一塊璞玉,一手持雕玉刀專注地雕琢。
黑影當即明了,那塊璞玉便是在張掖他堅持不肯退讓的子玉,從已略具雛形的玉型來看,他所要雕琢的應是一尊美人像,九成九是凌嘉嘉。
玉中本有型,但若是心中已有型,而要找出最適合的那塊玉來雕琢,這確實不容易,難怪他打死不肯退讓。而且,他還為了凌嘉嘉親手種植一圃圃她所喜愛的花草,不與外人言,應是為了要給親親未婚妻一個驚喜。
這樣默默地為凌嘉嘉付出,可見他對凌嘉嘉並非如上官宇靖所言那般無情,也不是沒把她放在心上,而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去表達自己的感情。
他或許不懂得溫柔體貼、不會說甜言蜜語,或許無法成天陪伴著心愛的人、無法撫慰她的寂寞,但有情有性,難道還不夠嗎?
凌嘉嘉也未免太不知足了!
不過這些都與她無關,就算季清儒是天底下最多情的男人,她還是要報復他到底。是師傅說的,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他要著她玩,她自然也要玩回來個夠本,外加利息十分。
三更,季清儒終於熄燈入眠,黑影悄悄潛入,在茶幾上放下兩張銀票,又悄然遁去,人不知鬼亦不覺……
惜惜繼續和季清儒玩了三天的捉迷藏,上官府里有幾座茅坑、幾只耗子她都模得一清二楚,有時候她還故意讓季清儒瞥見一抹身影,等他急忙趕過來時,她又一溜煙消失無蹤,恨得季清儒牙癢癢的。
至於那兩張銀票就像沒人要的孤兒一樣在綠煙苑與水煙苑之間來回流浪,中間人瑞香愈看愈是眼紅︰既然雙方都不要,為什麼不乾脆送給她呢?
這樣到了第四天——
連瞄也不瞄季清儒一下,惜惜依然面無表情地為上官夫人把脈。
「有沒有按照我的交代去作?」
上官夫人忐忑地咽了口唾沫,又不安地偷看夫婿上官鴻一眼,再猶豫半天後才小小回應一聲。
「有。」
「是嗎?」
冰冷冷的腔調,上官夫人立刻像被捉到偷吃糖的小表一樣瑟縮了一下。
「昨、昨天下雨,所以……」
「下雨不會到回廊去散步走動嗎?」又一次,惜惜唬一下跳起來,暴風一般旋出去。「兩次,再一次我就走人!」
一把沒抓著人,季清儒忙飛身追上去。
「慕容姑娘,請等……」旋即愕然愣在門口。
這樣就不見了,她是化成煙了嗎?
在這同時,上官府外,惜惜正朝南門方向飛身而去,一邊笑得花枝亂顫,差點從人家的屋頂上摔下來跌到糞坑里去。
半炷香後,惜惜與早已等候多時的瑞香會合,兩人興高采烈地走進南門大街最豪華的酒樓內,在二樓預定的靠窗桌位落坐,大大方方的叫了一桌酒菜,然後一起觀看城隍爺出巡。
只見寶蓋重重,相連如林,牛頭馬面、判官罪人,鳴鑼擊鼓,驚天動地,雖然陰森可怖,卻熱鬧得不得了。
直至巡行隊伍遠去,兩人才縮回腦袋專心喝酒吃菜。
「惜惜姑娘,」瑞香驚訝地瞧著惜惜一杯杯烈酒往肚子里灌,羨慕不已,又有點不安。「你不怕醉倒嗎?話可說在前頭,瑞香可是抱你不動的喲!」別說抱了,就連拖死狗也一樣拖她不動。
惜惜裝了一下鬼臉,然後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瓶子,倒了一粒藥丸給瑞香。
「喏!吞下去,保證你喝再多也不會醉!」
「耶,真的?好棒!」
於是兩人就開始你一杯我一盅地喝個不停,好幾壺酒下肚卻連紅一紅臉都沒有,旁人看得目瞪口呆又慚愧不已,瞧瞧她們桌上的空酒壺,再看看自己桌上的空酒壺,當下恨不得去搬缸酒來和她們比一比,可又怕真的淹死在酒缸里,只好窩窩囊囊地別開頭去裝作沒看到。
「這酒好香喔!」瑞香贊嘆道。「我這輩子從來沒喝酒喝得這麼過癮過呢!」
惜惜聳聳肩,夾了一塊石斑魚肉。「瑞香。」
「姑娘?」
「你們二少爺到底叫什麼名字?」
「季清儒。」
「咦?」即將入口的魚肉停在半空中。「他當真叫季清儒?可是……他不是上官家的二少爺嗎?」
「沒錯,但是……」瑞香放下酒杯,往兩旁瞄了一下,壓低聲音。「二少爺是九歲那年跟著夫人一起嫁過來的,並不是老爺的親生子,大少爺和大小姐才是去世的前任上官夫人為老爺生的孩子。」
「居然……」魚肉掉了,「是這樣。」惜惜喃喃道。
「不過我們老爺可疼二少爺了,大少爺有的二少爺一定有,就好像親生的孩子一樣,而且老爺又是那般疼惜夫人,倘若沒有老爺的刻意照拂,夫人恐怕是活不到今天的,所以,二少爺才會那樣盡心盡力為老爺辦事,明知道將來上官家的一切仍是屬於大少爺的,可一有事,二少爺必定搶在前頭,大少爺不娶,他也不敢成親,這一切都只為了報恩。」
「原來如此。」筷子落回桌面,惜惜無意識地端起酒杯啜飲。「那麼凌嘉嘉是季清儒的表妹,並不是你們大少爺的表妹羅?」
「是啊!嘉嘉小姐兩歲的時候,父母因瘟疫去世,老爺就替二少爺把她接過來照顧,打算在嘉嘉小姐滿十六歲時就讓他們成親。可偏偏太少爺一直不肯成親,夫人也說不好弟弟先娶妻,所以婚事就這樣拖下來了。」
上官宇靖當然不肯成親呀!因為他覬覦的是繼弟的未婚妻嘛!
「那麼季清儒成天在外頭跑,都是在替你們老爺辦事?」
「對啊!」瑞香一邊又吃又喝,一邊作回答,答的含混不清,有時候還會噴點雪花出來。「因為大少爺不喜歡出門嘛!每次老爺要他出門辦事,他老是拿一些奇奇怪怪的藉口來推托,反正大少爺辦事能力也沒有二少爺好,功夫更不及二少爺厲害,所以,老爺只好把一切事都交給二少爺出門去辦羅!」
嘖嘖,那個上官宇靖可真賊啊!
「你們大少爺連武功都不肯好好學嗎?」
「那倒也不是,我听說是二少爺的親爹在去世前把一身的功夫全口授給二少爺背起來了,所以二少爺學的是他親爹傳給他的武功,而不是老爺教的。還有啊!我也听說二少爺的親爹是個很了不起的人,那一身武功比老爺還要高喔!」
「那他是怎麼死的?」
「生病去世的。」
「哦!」惜惜沉默了。
看來季清儒並不比她好過多少,雖然他還有娘親,繼父也待他不錯,卻得一輩子做牛做馬去報恩,哪及得上她一旦醫術學全了,師傅便扔下他們師兄妹倆逕自雲游去了,可說是扔下他們不管,何嘗不是放他們自由呢?
算了,既是同病相憐,就放他一馬吧!
雨夢苑是上官世家主人的寢居處,辦公則是在嵐山苑,也就是在上官宇靖住處嵐風苑的隔壁,會將辦公書房設在那兒,意義可想而知。
總有一天,這書房還是要交給上官宇靖去用的。
「我從來沒管過你的事,可這事有關你娘親,我不能不管。」桌案後,上官鴻臉色凝重。「說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