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沉重的背包,一個下穩,丹奧險些整個人僕跌到地上,幸好赫倫及時一把攜住他,並將他放在一旁的大石頭上。
「謝謝。」丹奧感激地說,覺得自己的腳在發抖,連手也仿佛犯了毒癮一樣抖個不停,老是到處亂飄的小火焰怎麼也對不準那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小菸頭。
實在看不下去,赫倫掏出自己的打火機幫他點著。
丹奧深深吸了一口,徐徐吐出,「謝謝。」再一次,他說,然後,壓低了聲音。「待會兒不要往瀑布那兒去。」
「為甚麼?」他怎麼知道要往瀑布那兒去?
「那邊有人在等我們。」
你怎麼知道?
赫倫差點月兌口而出,然喉頭只顫了顫,便又不露半點痕跡地吞咽下不被允許的好奇心——第N萬次,「我知道了。」並冷靜地回應,不敢做任何質疑。
千萬記住,無論丹奧說甚麼,你絕對不能有所質疑,也不允許追根究柢,更不可有半點好奇心,你只能完全听從他的話,即便他叫你去死,你也得乖乖听命,唯有如此,你們才能夠安安全全的完成這件任務,明白嗎?
當然明白,SA的本分就是服從命令!
何況這還是臨行前校長的特別囑咐——校長老大從來不曾特別關心過哪件任務,只有這一回,所以他也特別謹慎,縱然有千般困惑萬種疑問,他也得當作沒那一回事,唯一的目標就是達成任務。
「只剩下四天了,來得及嗎?」摩拉悄聲問。
「我也不知道。」這是實話。
「不能和任何人聯絡,請人支援?」
「不能,可能會泄漏我們所在的行為一律禁止。」
「一定要按照丹奧的意思行動?」
「對。」
「那我們一定會來不及。」摩拉嘀咕。「看來這會是我們第一次任務失敗。」
他也這麼認為,但是……
「還有四天,如果路趕一點的話,應該可以。」
然而情況依然無法如他預計中那樣進行,在好不容易離開山區後不久,他們來到一座飽受叛軍摧殘的小村落,在那兒做免費醫療服務和收容孤兒的三位神父修女們,他們本著慈愛之心收容了附近所有的難民。
茅草與木板搭建成的臨時醫療站內,躺滿了一個個斷手斷腳鮮血淋灕的傷患,因為得不到完備的醫療,大部分傷患身上都散發著傷口腐敗的臭味,嘴里吐著殘破不堪的申吟,聞之令人心酸不已;還有那些婦女與幼童臉上木然的表情,仿佛對這種淒慘的境遇早已麻木,更明白這仍不是厄運的終點。
「神父,我想告解。」
掙扎許久後,丹奧終於說出這句令赫倫等人錯愕不已又哭笑不得的話。
「告解?」赫倫不可思議地重復。這種時候,他想告解?「丹奧,我們快來不及了!」更正確的說法是︰已經來不及了!
「我想告解。」丹奧非常堅持。「只要一下下就好,來得及的。」
而更教人費解的是,在丹奧單獨向神父「告解」過後,他竟然還不肯定,堅持要一個個和村里所有人都握過手之後,他才願意離開。
「對不起,神父,我只能做到這樣。」丹奧愧疚地說。
「夠了,你已經做得太多了。」神父卻是感激不已。「如果神說他們應該要回到主的懷抱,你應該為他們高興;至於那些原本會受盡被強暴,被毆打逼供、被重傷成殘各種折磨的人,他們能夠因為你的善心而得以免除那些災難,我替他們感謝你,願主保佑你!」
「那麼,神父,記住帶那些可以離開的人往卡雅薩那兒去,那兒不會受到戰火波及,我會設法通知我父親給予你們援助,屆時……」
「不,」神父微笑著搖頭。「修女會帶他們去,我不去。」
丹奧一怔。「可是神父你若是留在這兒的話,會……」
「如果這是神給我的試煉,我會很坦然的承受。」
「但神父……」
「我不會泄漏你的秘密的。」
「神父……」
「你該走了,他們已經等你很久了!」
看出神父的堅持,丹奧只好黯然走向那幾個瀕臨爆發邊緣的人。
「又浪費半天時間了!」
「不曉得找不找得到交通工具?」
「最好是能飛的交通工具。」
「還有,接下來我們一定要確確實實的避開人群。」
「免得又有人心血來潮想來個絕地大社交,說不定還要喝下午茶呢!」
除了赫倫,包括摩拉,大家都忍不住冷嘲熟諷幾句,但是丹奧並不後悔,雖然他救不了全部的人,起碼也幫到一半以上的人了。
「你們統統給我閉嘴,該走了!」赫倫怒叱。
「是誰不走的呀!」尼基在嘴里咕噥。「現在肯定來不及了。」
「尼基!」
「是是是,這不在走了!」
丹奧突然有意無意地踫了赫倫一下。
「嗯?」
「沒甚麼。」
不,來得及,雖然會稍微遲了一點,但還是來得及。
自從暴君莫布杜總統的集權政府被推翻之後,剛果再度成為內戰頻仍的國家,恐怖組織伊斯蘭團也乘機進駐剛果北方,在與臨時政府洽商過後,聯合國部隊正式開入剛果北部追剿伊斯蘭團剛果分部。
結果相當順利,聯合國部隊也在功德圓滿後迅速退離當地,免得引起剛果臨時政府的猜忌。可是……
「就算不能坐飛機,我們也可以自己開車去阿魯呀!」
赫倫瞥向丹奧,丹奧微一搖頭。
「那要怎麼去?」
丹奧默然地望向前方的河流。
「水路?」
丹奧頷首。
「好吧!那你們在這邊等著,我和尼基去找船。」如果順利的話,水路可能更快。
杏子和摩拉也跑去買食物,恰卡說要去多準備一點乾淨的水——剛果河的水雖然多,卻只能看不能喝,除非你已經有上吐下瀉的心理準備;丹奧則始終悶不吭聲,只默默注視著他們一一離去。
自從離開村落之後,他更沉默了,幾乎完全不說話,老是獨自一個人默默抽菸沉思,而最令時時悄然偷覷他的莎夏心驚的,是他眼中逐漸浮現的慘澹目光。
她見過,並且永遠無法忘記,那是絕望的眼神,毫無生趣的人所特有的眼神,她在母親眼里瞧見過,半個月後她母親就自殺了,就在她父親過世後一個月。他們是如此相愛,以至於失去父親之後,母親自覺無法獨活,竟然扔下年幼的她去與父親相聚了。
難道丹奧也……
為甚麼?
事實上,丹奧自己也覺得非常納悶,這兒是非洲,天氣燠熱,綠意蔥蔥,又沒有淒淒冷風掃得他寒颼颼的,也沒有枯黃的落葉在他眼前飄零,為何他還會如此沮喪?
「丹奧。」
突如其來的低喚,菸頭上長長一截菸灰立刻顫落於地,丹奧愕然轉眸,詫異地發現莎夏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他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不,她會主動靠近他更令他錯愕,她不是一直當他是毒蠍一樣避之唯恐不及嗎?
「莎夏?」
「你在想甚麼?」莎夏認真地問,同時告訴自己,這不是因為她關心他、擔心他、揪心他,而是因為任務,所以她不得不想辦法解決他的煩惱,免得任務尚未完成他就先掛點了,而且還是他自己把自己掛上去的。
她在關心他嗎?「呃,也沒甚麼。」丹奧驚訝得簡直想喊暫停,先讓他痛哭流涕一下再繼續。
「告訴我。」莎夏堅持道。
「真的沒甚麼,」捻熄菸,丹奧又點燃另一根菸。「只不過是我的老毛病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