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點燃了,四周圍也開始鳴唱起真正代表非洲的聲音。
不是自遠方傳來獅子如雷的悶吼,也不是大公象宛若號角回蕩的鳴嗥,如果說非洲有自己的聲音,那必然是——
「那是……」食不下咽地舀著一匙匙的罐頭牛肉,丹奧兩眼緊張地隨著嗥叫聲左右移動,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也會被擺在餐桌上,任由一張張血盆大口挑選什麼部位比較鮮女敕好吃。「野狼?」
「不,是鬣狗。」赫倫若無其事地朝四周陰森森的合影瞟去一眼。「那種人們總說它們是靠其他掠食動物的殘羹剩肴為生的腐食動物,其實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它們捕殺獵物的本領才高明呢!」
「沒錯,沒錯,」恰卡興奮地附和道。「如果你親眼看過它們作戰的實況就能夠了解了,那種沉著深遠,一絲不苟又銳不可當的氣勢,簡直就像綠扁帽突擊隊那般勇猛,酷斃了!」
簡直不敢相信,他不是在說他很欽佩它們吧?
丹奧不可思議地望住恰卡好一會兒,而後徐徐收回目光,改而瞪住鞭頭里的牛肉,完全失去了胃口。「我吃不下,給你吧!」把罐頭交給赫倫,雙眸益發忐忑不安地在黑暗中來回游移。
在深邃的黑暗中,那忽高忽低、忽尖銳忽沉吼、充滿野蠻獸性的嗥聲仿佛游魂般鑽過灌木林,竄過長草叢,不知由何而來,又似來自四面八方,讓人在飄搖的營火邊,感到直透肺腑的恐怖,那早已遺忘的原始緊張本能,引起全身不寒而栗的雞皮疙瘩。
從鬣狗群開始聚集,遠處此起彼落傳來「胡嗚嗚∼∼」的戰斗呼號聲,掀起夜行性掠食機器即將展開殺戮的前奏起,直至擒殺獵物後嘰嘰喳喳的爭相啃噬「晚餐」聲,殘酷地述說著草原中的生與死,鬣狗由始至終不斷地提醒著你一件不願想起的事實——
你畢竟也只是一塊肉,總有一天也會輪到你,慢慢等著吧!
「你看過?」望著恰卡,杏子問。
「看過好幾次羅!」恰卡大口咬著玉米與馬鈴薯做的大餅。「每一回都精采得教人贊嘆不已,特別是它們合作撲殺斑馬時,那更是刺激,斑馬跑得飛快,但它們更不容易死心,只要斑馬稍微慢一點點,它們便不約而同撲上去一口……」
實在听不下去了,丹奧驀然起身。「我去抽根菸。」
「不要離開營火太遠!」赫倫忙大聲交代。「你身上佩戴的草藥包是可以避蚊子、蒼蠅、黃蜂、蠍子之類的昆蟲,也可以避小蛇,可避不了大型掠食動物啊!」
「我不會走太遠的。」
但赫倫依然不放心,瞳眸一掃,相中已經吃飽的莎夏,朝她示意地點了一下頭,後者雖不情願,但任務第一,私人糾紛只好暫時撇一邊。不過滿肚子怨火歸滿肚子怨火,瞧見丹奧倚在木棉樹吐菸的模樣,她仍是暗自贊賞不已。
這麼差勁的人怎會有如此帥的時候呢?
真是太沒天理了!
突然,丹奧回過視線來,澄藍的眸子在暗影下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你……」
莎夏立刻別開臉去。「請不要跟我說話!」免得她忍不住先用口水淹他。
丹奧窒住了,欲言又止半晌後,嘆了口氣,繼續抽菸。
漆黑的草原上繼續傳來各種各樣的怪聲,掠食性動物的低嗥,小動物臨死前的淒厲哀鳴,貓頭鷹的嘲笑,靜悄悄的夜行殺手——蛇類沙沙地爬過草叢間,雖然看不見,但已可以充分感受到夜里的原野宛如白天一樣熱鬧。
唯有他們倆之間是死樣的沉寂。
但抽完一根菸後,當丹奧發現莎夏在偷顱他時,他還是忍不住又開口了。
「請告訴我,我究竟是哪里做錯了?」他一口氣把話說完,免得莎夏又不讓他講話。
莎夏驚異地打量他片刻。
「你居然敢這樣問我?」她發出一聲輕蔑的嗤笑。「你不是愚蠢的白痴,就是打算繼續捉弄我,我不認為你是白痴,所以你必定是打算繼續捉弄我。告訴你,上一次當學一次乖,我可沒有你想像中那樣遲鈍,所以你最好收回那種卑劣的想法,少來惹我,懂嗎?」
捉弄她?他捉弄過她嗎?
「我……我不懂……」丹奧听得滿頭霧水。「我一直以為我們起碼可以算是朋友了,可是自從那天之後,你……請告訴我,我那天到底對你做了甚麼?」
「你說錯了!」莎夏恨恨道。「是你沒有對我做甚麼!」
這話听起來真曖昧,不過丹奧完全不敢往那方面去想。「對不起,我還是不懂,我沒有對你做……呃,不管是甚麼事,為何會讓你這麼生氣?」
太可惡了,居然還在裝傻!
「因為你對每個人都那麼做,獨獨不對我那麼做!」莎夏怒吼。
「嗄?」對每個人都那麼做,獨獨不對她那麼做?到底是……啊!
見丹奧一臉恍然,莎夏更是怒火熾然。
真會裝,不去演戲真是可惜了!
「我想你現在說不定已經編織好一套完美的解釋了吧?好,那就來吧!既然你都編好了,不說出來也很可惜,那就說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就姑且听听看你的編故事能力如何。」下意識里,莎夏仍是免費奉送了一個機會給他。
問題是丹奧根本無法說出真正的理由,又不想欺騙她。
「我……我……」他能說嗎?
「怎麼?」莎夏濃眉一挑。「連編故事都懶?」
丹奧不禁深深苦笑。
是的,他的確做錯了,大大的錯了,錯在沒有顧慮周全,忽略了對自己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做法,看在別人眼里卻極有可能是別有用意的舉動。
「對不起。」在這種狀況下,他只能道歉。
「對不起?」莎夏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圓得像龍眼似的。「這就是你編的故事?對不起?」他連隨便掰個理由來應付她都覺得麻煩嗎?「真是好理由,可惜我不接受!」她的聲音更尖銳,語氣更憤怒。「所以麻煩你,以後少接近我!」
「但我是……」
「莎夏!」
丹奧倏地噤聲,轉首望去,尼基悄然無聲地走來,仿佛黑夜里無聲的殺手。
「莎夏,杏子找你,」難掩敵意的綠眼與苦澀的藍眸相對。「你快去吧!這兒交給我就行了。」
莎夏一聲不吭地回身離去,丹奧望著她直聖地身影完全消失,收回眼來,發現尼基眼底的敵意更深了,他轉開眼,逕自點菸深深吸了一口。
不知道他听到多少?
「查士敦先生,我奉勸你,如果你對莎夏有任何非分之想或捉弄之意,請盡早放棄,因為她不會對你這種娘娘腔有意思,更不會再上你的當了!」
原來他听到那麼多了。
是嗎?娘娘腔?原來他們是這麼看他的,難怪那些學生們都對他敬鬼神而遠之,像他這種無能的人對他們那種十八般武藝樣樣皆行的人而言,實在是令人唾棄,連他自己都厭惡得很。
既然如此,莎夏又怎麼可能會和他結婚呢?
越過坦尚尼亞國界之後,照道理說,他們應該可以直接繞過維多利亞湖到西邊去,但丹奧始終不同意,他們只好繼續直直往前走,而越往南走踫上風雨的機會越多,氣候也將越來越悶熱。
無論是風雨或炎熱,兩者都是令人極其厭惡的情況。
「天哪,熱死人了!」
「快下雨了。」
「上帝保佑!」
「暴風雨。」
「……Shit!」
然後,在風雨中,遷徙的動物成群結隊離開肯亞南部的大草原,自後趕上孤伶伶流浪在草原上的巴士,漫山遍野的獸群隊伍綿延數哩,奔馳的腳步使得大地為之震動不已,千萬種獸嗥聲更是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