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滿兒立刻快馬加鞭飛奔向前殿,幸好在殿前大院半途截到了人,一把硬扯住某人的馬褂。
「給我等一下!」
允祿回過頭來,依然稚女敕如昔的容顏──看上去絕不超過二十歲,還有冷漠不變的表情,以及冷漠的「問候」,「做什麼?」
「做什麼?」滿兒不可思議地重復道︰「老爺,你知道你有多久沒有回府里頭睡了嗎?」
允祿慢條斯理地把頭轉正看向前方。「不知道。」
「不知道?」滿兒咬牙切齒地猛吹氣。「那我告訴你,四個月了,你整整四個多月沒有回府里睡了,老爺!」
「我很忙。」
「忙你個頭!」狠狠地踢他一腳,滿兒還是死抓住他不放。「我是你老婆,難不成要跟你說句話還得寫信給你?」
「你要說什麼?」
「哎呀!你居然敢問我要說什麼?難道你不知道五月那時候皇上晉封十五哥為貝勒爺了?」
「那又如何?」
「所以他們一家子要搬出宮來啦!」
「……」
滿兒很夸張地嘆了口氣。
「我是說,皇上不是想要咱們梅兒嗎?哪,可以把梅兒給他啦!」
允祿略一沉默,再次回過頭來,眼神有些詫異。
「你願意把梅兒給皇上了?」
「對啊!不過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
「我要給住永和宮里的娘娘撫養她。」
「為什麼?」
「笨蛋,因為那兒最近寧壽宮嘛!這樣密太妃娘娘若是寂寞的話,就可以隨時去看看孫女兒了不是嗎?」
允祿深深凝視她半晌後,又一次將腦袋擺正。
「我必須先問問住永和宮的是哪些位娘娘。」
「為什麼?」
「宮中規矩,包括嬪以上的妃嬪始有資格撫養皇子女。」
「這樣啊……好吧!反正找那種住寧壽宮近一點的妃嬪就是了。」
「我知道。」
「哦!還有,弘普要我問你,你能不能教他武功?」
「現下猶嫌太早,不過我會找時間先教他吐納打坐。」
「好,那就行了。」滿兒滿意地放開手,待允祿走前兩步後,她忽又想起什麼似地啊了一聲。「對了,對了,十五哥的貝勒府修建好了,他放帖子要我們去參加他的遷居喜宴,在……」
允祿繼續往前走。
「沒空。」
「那五哥的生……」
「沒空。」
「七哥的……」
「沒空。」
「二十二……」
「沒空。」
「皇……」
「沒空。」
「……」
就在允祿臨出大門前一步,滿兒突然飛奔過來凌空一躍,像只猴子似的扒在允祿背上。
「你敢說沒空!你敢說沒空!」她憤怒地大叫。「你敢再說沒空試試看,我這輩子就黏在你背上不下來了!」
允祿靜默了會兒,慢條斯理地回轉身,背著滿兒慢吞吞地走回頭路,經過前殿、後殿,最後進入寢樓,沿途不知引起多少悶笑聲,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還有小表頭……
雍正五年十月,國舅隆科多以大不韙、欺罔、紊亂朝政等罪四十一款,被禁錮于暢春園外,至此,雍正與政敵及功臣間的斗爭終告落幕。
雍正七年五月,寧遠大將軍岳鐘琪疏言有湖南人張熙投遞逆書,訊由其師曾靜所使,命提曾靜、張熙至京,九卿會訊,曾靜供因讀已故呂留良所著書,至是,明詔斥責呂留良,並在浙江大興獄案……
同年八月底,內城莊親王府前來了一對老少,一個二十剛出頭的年輕人攙扶著一個七十多歲白發蒼蒼的老人家。
年輕人似乎常上莊親王府來,守門親兵一見著他便咧嘴親熱地打招呼。
「小七兒,怎地這麼久沒來?」
「店里頭忙嘛!」年輕人──小七兒爽朗的笑道。「福晉在麼?」
「探十三爺的病去了。」
「這樣……」小七兒蹙眉。「那你們王爺呢?」
「上養心殿去見皇上了。」
「嗄?那……大阿哥總在吧?」
「三天前密太妃娘娘就派人來將格格和三位阿哥接到寧壽宮里去,這會兒還沒回來呢!」
「耶?全都不在?這……」小七兒瞄一眼老人家。「福總管不會也不在吧?」
「在,當然在。」
「太好了!」小七兒松了一大口氣。「那讓我們進去吧!我們要見福總管。」
親兵只瞥了老人家一眼,便點頭說︰「好。」
片刻後,小七兒把老人家交給福總管後就離去了。
「福總管,這位老人家說是福晉的親戚,就交給您了,我店里頭還忙著,得先走了。」
埃總管很訝異,從沒听說過福晉有親戚,怎麼突然蹦出來一個老人家了?
「這位老人家,請問您是福晉的?」
老人家苦笑。「只是普通親戚。」
埃總管人老實,可也很會看臉色,否則哪伺候得了現在的主子,一見老人家的苦笑,馬上了悟人家有說不出口的苦衷,于是便很客氣的將老人家招待到偏廳里去等候。
「老人家,您請喝杯茶吃個點心,我們福晉應該就快回來了。」
丙然,一杯茶尚未喝完,老人家就听得外頭傳來一個開朗愉快的女人聲音。
「有沒有人回來?」
「回福晉的話,沒有,格格阿哥們都還在宮里,王爺也上養心殿去見皇上了。」
「太好了,我又可以溜到外城去玩兒了!」
「呃,稟福晉,您有客人呢!」
「客人?是哪位爺兒或福晉?」
「回福晉的話,都不是,是小七兒特地送來的一位老人家,說是福晉您的親戚。」
「老人家?我的親戚?怪了,怎會有……我去瞧瞧!」
然後,老人家就听得一個旗人婦女踩寸子的聲音迅速接近過來,他顫巍巍地起身,把視線移向偏廳門口,恰好迎上出現在那兒的旗裝女人吃驚的目光。
老人家更是苦笑。「滿兒。」
「外……外公!怎……」滿兒結結巴巴地叫道。「怎會是您?」
老人家──柳元祥有點難堪地垂下臉,滿兒驚覺,馬上快步過來攙扶他坐下。
「外公,我的意思是說沒想到您會來找我,真的好意外啊!」
「我……」柳元祥仍低著頭。「有事想請你幫忙。」
滿兒蹙眉,旋即在另一旁坐下。「外公先說說看。」
柳元祥咳了咳,滿兒忙把茶杯遞給他,他喝了兩口後才沙啞地開口了。
「曾靜的事,你……知道嗎?」
「知道啊!」滿兒不假思索地說。「為了那事兒,皇上火大得很呢!所以才會搞得浙江那邊……啊!是家里頭哪位牽扯上這事兒了麼?」
「我們是無辜的!」柳元祥突然激動地抬起老臉。「只是你大表哥一個朋友寄放在家里一個箱子,可我們怎麼也沒想到那里頭都是呂留良所寫的書,後來你大表哥的朋友被抓了,還供出他所私藏的書都在柳家,結果衙們里二話不說就派人來將柳家上下抓的一個不留,如果不是當時我正好回富陽縣去為你外婆掃墓,我……我也逃不掉!」
「哇,這事兒倒滿嚴重的,」滿兒兩道黛眉鎖得更緊了,「沒有我家老爺子出馬,恐怕我也沒轍,可是他……」忽地雙目一凝。「外公,柳家真是冤枉的?」
「我發誓!」柳元祥更激動了。「滿兒,你也知道柳家的人沒一個愛看書,怎會特地去私藏呂留良的書呢?」
「說的也是,那……」滿兒沉吟了會兒,驀地往廳外揚聲大喊,「婉蓉!」
婉蓉立刻出現。「福晉有何吩咐?」
「去叫福總管、塔布和烏爾泰來一下。」
「奴婢遵命。」
然而,婉蓉才剛出得廳去,一大堆蘿卜頭就先哇啦哇啦的一路嚷嚷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