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穿過小門進入二進院落後,一座兩層繡樓赫然入目,青磚小瓦馬頭房,繡簾掛落花格窗,這便是玉含煙的香閨。
樓的北窗下是秦淮河,倘若坐在樓下臨水走廊條椅上,俯首便可欣賞碧澄的水中魚兒在接喋。但此刻,玉含煙是佇立于樓上憑欄臨眺,放眼可見夫子廟的高牆崇殿、秦淮河中的凌波畫舫,以及綿延兩岸的金粉樓台。
「小姐!小姐!」小翠兒喘吁吁地沖上樓來。「那個……那個二小姐又在欺負小天了啦!」
玉含煙徐緩地回過身來,蜂腰縴足,月白綢面子短襖下系同色月華裙,臉容上僅是淡掃娥眉,清靈婉柔的五官微漾輕愁,氣質果然超塵月兌俗,那份飄逸的神韻更是動人心弦,絕非一般庸脂俗粉可比。
「我不是一再告誡小天,叫他不要跟瑞雪出去了嗎?」
把鞋樣兒擱在桌上,「是二小姐硬要拖他出去的嘛!」小翠兒嘆道。「小天人又憨直,就這樣三言兩語便被二小姐半拉半哄出去了。」
黛眉微蹙,「或許我應該讓瑞雪回衡陽去。」玉含煙低喃。
小翠兒哼了哼。「二小姐才不會乖乖回去呢!」
玉含煙不由得搖頭嘆息不已。「她真是被寵壞了,不知道該怪誰呢?」
「自然是姨娘!」小翠兒毫不遲疑地說。「雖然姨娘對小姐您也不錯,但她最疼愛的還是自個兒親生的孩子,才會把二小姐寵得這般無法無天。」
聞言,玉含煙沉默片刻。
「無論如何,倘若不得已,還是得逼著瑞雪回去不可,要不就請大哥來抓她回去,否則她闖禍是小事,若是壞了大事,屆時連我也保不了她了。」
「那敢情好!」小翠兒咕噥,可見她有多討厭王瑞雪。「啊!對了,小姐,今兒晌午您是要赴城南謝大員外的午宴約,還是納蘭公子的畫舫詩游?」
淺淺一笑,「你說呢?」玉含煙反問。
小翠兒也笑了,笑得神秘又得意。
「當然是推了謝大員外的約,上納蘭公子的畫舫詩游!」
任誰都知道玉含煙以才情稱絕,而且她是三絕之中唯一賣藝不賣身者,但這不僅不影響她的受歡迎度,反而更使她別樹一格。
特別是她那孤傲清高的脾氣,雖為生活所迫,不得不屈意賣笑,然也不願听憑客人擺布,任他有錢有勢或有頭有臉,玉姑娘全以自己的標準來選擇客人,若不入她的眼便進不了她的樓、請不動她的大駕,如此一來,反而更贏得一些高潔之文人雅士的欣賞,以能得玉含煙的青睞為傲,得以進含煙樓談詩論詞為榮。
「交代存孝一聲,倘若瑞雪帶小天回來,就不準他們再出去,我有話同瑞雪說……」話說到這兒,樓下便傳來朱存孝沉凝的聲音。
「大小姐,納蘭公子派人來接您了。」
「來了嗎?好,咱們走吧!」
「小姐,您不換件衣服?」
「有必要嗎?」
「當然沒必要,他們沒一個配讓您專程為他們換衣服,他們只配……」
「小翠兒,走了。」
「是,小姐。」
向來以釣女人為樂的弘升終于明白釣錯女人的痛苦了!
還真是是頭一回踫上如此厚臉皮的姑娘,明明不到二十歲,卻大方得比他這男人還要豁達。自安陽一路走來,柳滿兒簡直像章魚一樣纏定了他,像乞丐一樣吃定了他,也像老娘親一樣盯緊了他,害他連一點樂子都不能去找,偏偏她跟緊了他,卻連丁點兒便宜也不給他沾。
最糟糕的是,他釣女人的經驗豐富,卻從沒學過如何強迫女人,或者如何甩月兌女人!
真是奇怪,難道是他老了嗎?
不會吧?二十五歲能算老嗎?
那是他魅力已失?
也不是啊!眉梢眼角還是能瞄見有不少姑娘家盯著他瞧,還頻頻拋來媚眼一雙雙,就差沒自動投懷送抱了!
那是……嗚嗚嗚!他的報應臨頭了?
「好了,金大公子,金陵到了,你要先上哪兒呢?」
自然是先上秦淮河畔看美人兒!
在心里大吼著,弘升臉上更是有氣沒力。「不知道,皇……呃!爺爺叫我出來找十六叔幫他忙,可我也只知道十六叔在金陵,並不知道確切地兒,所以……」他四處張望了一下。「只能到處找找看!」
啊炳!還真讓她給蒙上了,果然是來找胤祿的。
「好啊!那我們就去找呀!」滿兒眉開眼笑地說。
我們?
「呃,那個……柳姑娘沒自個兒的事麼?」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弘升期待地問。
「有啊!我不說我也在找人嗎?那我陪著你找,也等于是我自己在找了嘛!」
差點落下心酸的淚水,弘升哭喪著臉暗地里吸了好幾下鼻子。
「姑娘到底在找什麼人?」
「我在找什麼人?」滿兒眉梢兒忽地恨恨地一揚。「我家的逃家小表!」
「咦?逃家的小表?原來柳姑娘是在找弟弟呀!」弘升雙眼一亮。「那簡單,男孩子不是往熱鬧里頭鑽,就是朝女人最多的地兒去,柳姑娘打算先往哪種地兒找去?」
滿兒眼神奇怪地瞟他一眼。「女人最多的地方嗎?唔……說的也是,以他那模樣,多半也只能從女人那邊下手,就好象……」她再次恨恨地一咬牙。「上回那樣!」根據她的經驗,藏在「那種地方」也是最安全的。
「對不起,柳姑娘,你說什麼我沒听清楚?」
「嗄?啊!沒什麼,我是說,咱們就上女人最多的地方找吧!」
「欸?咱們?」弘升不禁大驚失色。「柳柳柳……柳姑娘,可是……可是那種地方不適宜姑娘家去呀!」
「不打緊,我可以扮男裝去呀!」
欸?扮男裝?!
天哪,讓他死了吧!這樣都甩不掉她?
「別想!打死我也不跟他道歉!」
王瑞雪放聲怒吼,臉上寫滿了執拗。
望著美貌不輸于自己,個性卻天差地遠的親妹妹,玉含煙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憑良心說,瑞雪本性並不壞,只是脾氣太過率直,好惡太過偏激,又不懂得適時視況收斂自己罷了。
「瑞雪,老實告訴我,這幾年來我收留過那麼多孩子,為什麼你偏只欺負小天一個?」
聞言,王瑞雪先是不屑地哼了一聲,再語氣輕蔑地說︰「因為我瞧不起他!」
「為什麼?」玉含煙耐心地再問。「他才十七歲,雖然不是很聰明,但個性憨直敦厚,干起活來認真又賣力,他到底是哪里不對了?」
「他說他要去考功名,這就不對!」王瑞雪低吼。「他是漢人耶!怎麼可以去考清廷的功名?」
玉含煙輕嘆。「那是他娘親臨終前交代他的,說考了功名才能光耀他們柳家門楣,他听從他娘親的遺言有什麼不對?」
「看他那副德行,他根本考不上嘛!」
「我也知道他考不上,但那是他的一份孝心,怎好阻止他盡孝?」
「可如果不是我們救了他,他能有今天嗎?」王瑞雪不服地反駁。「他孤零零一個人說要趕考,結果在半路上被搶又被騙,倘若不是我們救了他,他早就餓死在路邊了!所以說,他往後的生命本就該屬于我們,我們叫他干啥便該去干啥,可恨他說什麼都可以順從我,但就硬是堅持非考功名不可,他這不是忘恩負義是什麼?」
玉含煙無奈搖頭。
「你這到底是在責怪他堅持非考功名不可,還是在怪他不夠順從你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