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向伴隨著落櫻花辦的微風,她走向側門。
除非全家一起坐車出門,否則她很少從大門出入,也不喜歡讓司機開車送她,寧可安步當車去搭地鐵,沿路享受落櫻飄揚如雪的那份浪漫,順便……咳咳!減肥。
掏出鑰匙打開門進入,一眼就瞧見回廊邊那株雪白的櫻花,在傍晚的夕陽下,仿佛落血一般艷紅,而坐在櫻樹旁階梯上晃著兩只腳丫子,一臉不耐煩的正是她的寶貝女兒鄒雨儂,小名儂儂,小學二年級。
「嗨!我回來了。」她笑咪咪地朝女兒揮揮手。
一瞧見櫻子,儂儂立刻晃著兩根可愛的小辮子,三步並作兩步地沖過來。「母親,母親,你終于回來啦!」
蹲下去親愛地抱住女兒,櫻子先用力在她鼓鼓的腮幫子上啵了一下,然後才問︰「怎麼啦,儂儂?」
儂儂的長相和母親很相似,可就只有那雙眼,那雙漂亮得不可思議的瞳眸與她父親是一模一樣的,不同的是,她父親的眼里除了深邃無底的淡然之外,別無其他,相反的,儂儂可是把所有的思緒都老老實實地袒露在那雙亮晶晶的眼眸里了。
「又來了啦!」儂儂噘高了小嘴兒沒頭沒尾地說。
可櫻子一听就懂。「啊……是嗎?」她無奈地搖搖頭。「那……他們還在嗎?」
「他們說沒見到你就不肯走啦!」儂儂一臉厭惡的表情。
櫻子皺眉想了一下,繼而長吁了口氣。「好吧!那你先去陪弟弟玩,換好衣服後,我立刻去見他們。」說完,她便起身牽著儂儂往後院走去,
「把他們趕走啦!母親,」儂儂搖著媽媽的手大聲半似命令地要求,「儂儂討厭他們,母親趕快把他們趕走啦!」
「嗨嗨嗨!我會把他們趕走,行了吧?」櫻子好脾氣地應和著。
日本式庭園一向以匠心獨具著稱,而京都庭園更是集致美之大成,這其中又以枯山水最為引人入勝。櫻子所擁有的日式豪門大宅,一進大門便是一片禪意深遠的枯山水,而後院則是靈氣襲人的池泉回游式庭園。
石燈籠、魚池、睡蓮、梅樹、唐崎松、櫻花樹和楓樹,超自然的深山幽谷情趣,潔淨的心前後呼應美的訊息,圍繞著一棟兩百多坪的幕府式建築,在虛幻般的景致中,古意盎然地與周圍的自然融匯成一片。
躡手躡腳地,母女兩人經過一片用白砂表示流動的水景、兩株怒放枝頭的垂櫻,數叢艷麗的石楠和嬌羞的紫藤,然後一塊兒上了回廊,櫻子隨即打發儂儂往左邊去找弟弟,自己則往右邊進房換衣服。
十五分鐘後,她洗去臉上的淡妝,換上一套輕便的休閑運動套裝,悄悄來到前面接待客人的和室大廳外。雖然不想听,但是薄薄的拉門擋不住肆無忌憚的高談闊論,那幾乎重復了幾百萬次的批評與論斷,就像走調的錄音帶卡在壞軌的地方一樣不斷的重播。
「……無論如何,這回一定要讓她接受細倉的求婚,都快三十的女人,還拖著兩個孩子,沒有男人照顧怎麼行呢?」
笑死人了,都四年過去了,她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也沒弄丟過哪個孩子呀!
「這次媽一定要堅持到底,不能像前幾次那樣讓她敷衍過去了。」
敷衍?如果她的記憶力沒退化的話,記得她是斷然拒絕對方的吧?
「沒錯,听說她的店里也有好幾位客人向她求婚,我敢說那些人都沒安什麼好心眼,看上的絕對不會是她的人,而是她的財產,櫻子要是就這樣傻傻的答應了,我保證她將來必定會後悔莫及的!」
嘖嘖嘖,連這個她們也知道了?不過,真正沒安好心眼的恐怕是她們幾位吧?
「說的也是,櫻子那個台灣丈夫不就是她自己挑的嗎?她還厚著臉皮追到台灣去呢!結果結婚不過四年而已,人家就另結新歡的把她趕回日本來,連孩子都不要了。到現在四年了,他不但一次都沒來看過孩子,居然連通電話問候也沒有!」
「那有什麼好奇怪的?四年足夠對方另外再生兩、三個孩子了,哪還會在乎櫻子生的這兩個孩子呢?」
沒錯,他的確不在乎她或孩子們,可這又關她們屁事了?既然有這麼多閑工夫管閑事,又為什麼不先去管管她們自己的老公呢?
「這倒是,不過話說回來,我實在很懷疑當初對方為什麼會和她結婚的呢?雖然沒見過那個人,可是光以對方的身家背景來講,怎麼樣也不可能挑上像櫻子這種長相平凡,又無恆產的女孩子,不是嗎?」
還真敢說,也不想想是誰A了她父母留給她的遺產!
「也許人家一時腦袋秀逗了也不一定,無論如何,那都不關我們的事。現在重要的是,如果櫻子想再婚的話,這回絕不能讓她自己胡來了,不管怎麼說,還是要仰賴我們來幫她挑一個可靠一點的丈夫,這是我們的責任!」
責任?說得可真好听,在她看來,說是陰謀手段還比較貼切。
「我同意,細倉好歹也是咱們的遠房親戚,可靠當然是沒話講,而且他還是東大畢業的高材生,櫻子的財產交給他肯定萬無一失。」
是喔!保證萬無一失地轉移到她們的銀行帳戶里!
「對咩!否則要是任由櫻子自己這樣胡搞瞎搞下去,早晚會被人騙光財產,那倒不如一開始就送給我們算了。」
從頭到尾,她們打的不就是這個主意嗎?
「送給我們?你在作夢嗎?那次大哥的生意一時周轉不過來,媽要求櫻子拿點錢出來救急,就算是投資好了,沒想到她居然一塊錢也不肯拿出來,結果大哥的生意就這樣垮了,這全都是她害的!」
她害的?愛說笑,那種投機生意十做九賠,錢砸下去連個回聲都沒有不說,還白費她砸錢的力氣!
「不,我想這不能怪她,肯定是她那家店里的客人或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在她耳邊亂嚼舌根,說一些有的沒有的,櫻子那個人一向就是那麼愚蠢,別人說的話她全都听,自己親人的勸告她反而一句也不肯听;人家包藏禍心要害她她也不知道,我們好心好意要救她她卻一點也不領情,還說我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真是……」
又听了片刻後,櫻子終于忍受不了地兩眼往上一翻,在他們眼中,她始終如此愚蠢、如此幼稚、如此無知。
他們就是沒辦法不把她當白痴看,就像八年前有個男人根深柢固地認定她是天底下最笨的女人一樣!
好嘛!就算她以前的確是單純了些,幼稚了點,或許也真的不是很聰明,然而,八年光陰過去,難道不會讓她稍有長進嗎?生活是磨練的工具,經驗是時間的累積,只要認真的生活,時間是能改變一個人的。
何況,如今她已身為人母,為了保護孩子以及他們的權益,無論多軟弱、多愚蠢,她也必須堅強起來戰斗。
但是話又說回來,她也完全能「體諒」他們的「苦衷」啦!因為如果不這樣的話,他們就沒有借口控制她和她的財產,所以,她「必須」是個白痴!
她自嘲地暗付,並若無其事般的拉開拉門走進去面對那一群嘰嘰喳喳的老母雞。
一見到她終于出現了,囂張的喧囂立刻靜止了兩秒--兩秒而已,隨即展開另一場包刺耳的怨言與譴責。這回錄音帶終于正常了,不過放的是那種變調的搖賓樂。
「櫻子,你總算回來了,你知道我們等了多久嗎?」
「太過分了,我早就通知過你,今天會帶細倉先生來看你,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