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說什麼謝呢?我跟你母親情同姐妹,你就像是我的女兒一樣。」她眼光迷蒙地陷入回憶之中,「說起來我們姐妹倆也有十幾年沒見面了,過去的日子真是教人懷念啊!」她輕嘆了一聲,微微一笑道︰「你先歇息吧!晚膳時我再叫人過來帶你。」
獨孤夫人讓僕人抬進蒸氣騰騰的楠木浴盆,吩咐婢女伺候沈縴縴沐浴包衣便先行離去。
獨孤夫人說話雖然瑣碎又漫無頭緒,卻也成功地驅散了她心底的不安,面對獨孤夫人的坦率熱情,她卻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樣的面貌來面對獨孤家。
是那個弱不禁風的沈縴縴?還是那個身手不凡的沈縴縴?又是哪一個沈縴縴是獨孤家所能接受的呢?
沈縴縴心事重重地任由婢女們幫著她洗去一身的風塵,換上美麗的宮裝,繡著精巧花式的月白絲綢裹著她縴柔的身段,她看著鏡中那眼帶迷茫的女子,絲緞似的長發在婢女的巧手下盤成美麗的發髻。
其實她早已厭倦了得在人前人後扮演著不同性格的雙面人,卻又不得不悲哀地以此來保有些許的自由,而令她來到完全陌生、風氣又開放的北夏,她是否該乘這機會讓世人看清楚真正的沈縴縴呢?
她搖搖頭,拒絕了婢女要在她臉上勾妝的意思,她希望從今以後不必再用任何東西隱藏她自己,即使只是一層薄薄的胭脂花粉。
「小姐,先用些點心吧!」婢女端上一碗蓮子羹道︰「夫人最近請了位南方廚子,小姐想用什麼南方餐點都可以吩咐廚子去做。」
「不用張羅吃的了,我想出去走走。」
沈縴縴微微一笑,露出自離家以來第一次真心展現的笑容,絕美清艷的笑靨令隨待的婢女們看得都痴了,沈縴縴又笑了笑,轉身推開房門,走入夕陽斜照的深深庭園。
與江南的庭園建築比較起來,北方的庭園少了些縴細柔美,多了些莊重古樸,在南方,父母雖給予她極大的自由,卻只限于沈府之內,出了門又得戴上面具隱藏自己,沈家庭園之于她,如同精致的牢籠,相較起來,這座將軍府顯得氣勢雄偉而豪邁,這或許便是獨孤夫人擔心她會住不慣的原因吧!
但,這其實是多慮了吧!如果她能多點自由,少些束縛,又何需一座精致的牢籠?
輕盈的腳步微微一頓,前方飄來斷斷續續的談話聲,沈縴縴遲疑著是否該禮貌的避開,還是——
躊躇了一會兒,她終于順從了好奇心,小心翼翼地循聲走了幾步,卻听到一個略帶諷刺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沈家的禍水西施已經到啦?」
禍水西施?這是指她嗎?
沈縴縴不悅地皺起了眉頭,悄悄地靠上前去,只見前方的八角涼亭內坐著兩名男子,一名臉上略帶風霜、鬢角閃著銀光,是獨孤謹,另一名則年輕了許多,但他的五官帶著些許的不屑。
「要不要弄些鎮宅物來避邪、鎮煞?」
獨孤謹不悅地沉聲道︰「她叫沈縴縴,是你沈伯父的掌上明珠,你最好對她客氣點,別嚇著人家了,否則你娘一定賞你一頓排頭。」
獨孤謹瞪著不知死活的兒子,在接到消息之際,妻子早準備把沈縴縴當女兒疼罷了,哪能容許兒子這般數落人家。
「喲,她是紙糊的?一吹就破?」獨孤毅嗤了一聲,「江南的女人都這麼膽小無用?」
膽小無用?她?沈縴縴氣紅了臉,幾乎忍不住要沖出去,讓那獨孤毅睜大眼楮瞧瞧,她有多麼膽小無用?!
「我是說真的,毅兒,你得對人家客氣一點,溫柔一點,因為……」獨孤謹慢條新理地轟出一記,直將他轟上了九重天外。「因為她即將會是你的妻子!」
第三章
什麼?
沈縴縴的臉色霎時又變得像雪一樣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沒想到獨孤家竟是存著這樣的心思,她可還沒打算嫁人啊,
「什麼?」獨孤毅呆了呆,頓時大吼了出來,「你們要我娶那個蠢笨無用又病奄奄的禍水?」
刻薄的言詞狠狠地刺痛了躲在暗處的沈縴縴。
「你娘很中意她,況且,這也是最能讓她名正言順地留在將軍府的方法。」
「所以就要我娶她?」獨孤毅憤怒地吼著,「你們怎麼可以這樣犧牲我?」
「這不是犧牲!」獨孤謹堅定地說道︰「她本來就是你指月復為婚的未婚妻,礙于兩朝的局勢一直無法讓你們完婚,如今雖然倉促了些,但也該是時候了。」
指月復為婚?
沈縴縴又是一驚,爹娘可從未提過這事,不過依照爹娘對獨孤家的推崇,這事也不是不可能,否則他們也不會在她惡整那些江南貴冑時,不但不阻止,還暗中幫忙。
「什麼未婚妻?我不承認!」獨孤毅堅決地反對,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瞪一眼就哭,吼一下就昏的女人他哪受得了,他要的妻子應該是……應該是……
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一雙清靈靈的眼瞳,那雙俏皮又倔強的眼神,那份能夠與他在月夜底下並駕齊驅的勇氣,那輕盈的身段,竟已在心里烙下這麼深的影像,可他卻連人家的長相都不知。
「父母之命由得你反對嗎?」獨孤謹低沉的聲音做透著怒氣,「這麼倉促完婚已經是委屈人家了,也幸好你沈伯父能夠體諒,也同意在這時讓縴縴過門,婚後,你更應該好好地彌補縴縴才是。」
「彌補?」獨孤毅受不了地大吼,「委屈的是我好不好?江南的人都知道,那沈縴縴是個身染惡疾,還被醫家預言活不過二十歲的禍水,我娶個快死的女人干什麼?那女人的煞氣又那麼重,踫上她的人都會倒霉,你們就不怕我被她克死嗎?」
被了!
沈縴縴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強忍著淚水,憤怒而難受的跑了開來。他不想娶,難道她就想嫁嗎?
指月復為婚之事她半點也不知情,若早知有此事,她半路就跑了,哪還會送上門任人羞辱呢?
她咬著唇不想要哭出來,但是淚水就是不听話地涌了出來,模糊了視線,腳下一個踩空差點摔倒,一雙溫柔的手適時地拉了她一把,助她踩穩了腳步。
「獨孤伯母……」她哽咽了一聲,忍了許久的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獨孤夫人取出手絹拭著她的眼淚,「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這會兒怎麼哭了?」
「我……」沈縴縴搖搖頭,抽抽噎噎地說不出話來。
沈縴縴只是不發一話地掉著眼淚,獨孤夫人看了不覺有些急了,剛巧原先在八角涼亭內的僕人走了過來,在獨孤夫人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她立即氣得火冒三丈。
「什麼?那小子真的這樣說?」
僕人低聲道︰「是的,將軍要我過來看看,沒想到夫人也在這兒。」
原來獨孤謹雖未曾察覺沈縴縴躲在庭園內偷听他們的談話,但當她心慌意亂地離開時卻弄出了些聲響,獨孤謹這才發現她的身影,連忙要僕人跟過來看看。
獨孤夫人沉下臉道︰「你是听到我那不肖子的話才哭成這樣?」
沈縴縴沉默不語地低下頭,算是默認了。
「太過分了!」獨孤夫人義憤填膺地吼道︰「來!我們去教訓教訓那小子!」
「不!伯母,我……」
教訓?這不好吧!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獨孤夫人已經拉著她往庭園走。
「別哭!我一定替你出氣!」
什麼病奄奄?什麼禍水?師妹與沈大哥皆是人中龍鳳,再怎麼樣,他們也不可能把孩子養得這麼慘吧!況且沈縴縴若真是病得快死,注定活不過二十的短命西施,沿途的舟車勞頓便足以讓她送命了,還能千里迢迢地跑到北方來避禍嗎?況且,從她走入將軍府到現在,未曾休息片刻,卻還能這麼精神奕奕地到處跑,若說這樣是生來帶病的體弱之軀,那天下還有身強體健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