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停了下來,軟硬兼施地說︰「請你們讓一步好不好?我剛下飛機,你們問什麼,我都無可奉告,你們現在讓開,我保證會在三天之內召開記者招待會,到時候隨便你們問,行不行?」
這時人群的騷動緩和了下來,只剩零落的鎂光燈。
在人群的後方,江寄白高舉著一只手臂揮著喊道︰「寄鴻,寄鴻,我在這里!」
寄鴻朝大哥的方向擠過去,有幾名女記者被人擠得低聲抱怨起來。
「大哥,先把小孩接過去!」
他空出推行李的手,作勢要將蓓雅抱向寄白,小蓓雅卻半哭著嚷起來︰「PAPA,我不要……」
「乖!蓓雅,你看,是女乃女乃家的伯伯來接我們,你讓伯伯抱,PAPA推行李!」
兩個大男人,一個小女孩,還有一人堆行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擺月兌掉記者群的糾纏。
在江寄白那輛九一年的之volvo車里,蓓雅坐在後座,正以一雙慧黠好奇的淡棕色眼楮,看著車窗外的高速公路景色。
寄鴻和寄白談起家私來。
「大哥,你在台灣開這麼好的車啊?」
「這在現在的台灣,已經不算什麼了,這幾年的生意,我作的還算不錯!」
「大嫂呢?」
「老樣子,本來也想一起來接你的,但是家里還有兩個小家伙,媽到你新買的公寓里去整理了。」
寄鴻雖然還決定不下是否要在台灣長住,但總覺得在台北也該有個固定的住處,回國之前,便先托寄白替他買下一棟小鮑寓。
「媽還好嗎?」
「老樣子嘛,年紀大了就是,你匯了一千萬台幣過來,買了公寓、布置內部、添購家具等等,還剩了兩百多萬,這陣子房價跌得很慘,你倒佔了便宜!」
「只要方便就好,倒不看重那些了!」
寄鴻的油畫,現在在巴黎的藝術拍賣場,一幅叫價都至少在兩百萬台幣以上,然而他並不是看錢重于藝術的人,他作畫的速度也極慢工出細活!
「寄鴻,你現在名氣可大了,台灣的藝術界,也常听到有關你在巴黎的消息,報紙上常可見到報導!」
寄鴻若有所思,這八年在巴黎,他從窮留學生轉變成聞名國際畫壇的藝術家,又結婚生子、入了法國籍,這其中多少苦難、挫折,現在想來,竟似雲煙過往般地清風雲淡,只覺在一眨眼的工夫中。
他忍不住輕嘆了一聲,低說︰「有什麼好?還不是一樣,悲歡離合、喜怒哀樂……」
寄白一面駕駛著方向盤,一面瞥了他一眼說︰「手續……都弄好了吧?」
「嗯,蓓雅跟著我。」
寄白故意以半開玩笑的口吻說︰「蓓雅現在大一點了,看起來更不像中國人呢!」
在後座的小蓓雅一听到提了她的名字,馬上湊近來趴在寄鴻的後頸上問道︰「你們在說我什麼?」
寄鴻逗了她一下,慈笑地說︰「說蓓雅愈來愈可愛啦!你趕快坐好,讓伯伯專心開車,很快就到家!」
蓓雅甜笑著又坐回座位上,兄弟兩人相視失笑。
寄鴻一個大男人,卻要帶著五歲的小女兒當單親一家之主,忍不住便問了寄白一句︰「大哥,你的小孩以前會不會這麼問東問西的?」
寄白又感好笑、又感悲傷地說︰「這很正常,每個小孩都有這個階段,你慢慢會習慣的,只是你要累一點了!」
寄鴻神思怔忡地低喃道︰「我倒不怕累,只怕把小孩帶得不好……」
寄白連聲安慰著弟弟說︰「放心啦︰我跟媽商量過了,以後媽跟你一起住,可以幫忙照料小孩,就怕你……」
寄鴻滿眼感激地月兌口而出︰「那真是太好了!我本來還不敢問,怕你跟大嫂都要工作,媽必須幫你看兩個小孩!」
寄白溫和地一笑,瞅了弟弟一下說︰「我的兩個小孩現在都上小學啦!我本來是擔心你這個大藝術家在外國自由自在慣了,不願意跟媽一起住,生活起居時刻都破人盯著!」
對于寄白的善解人意和兄弟情誼,寄鴻感動得有些泫然地說︰「大哥,你多慮了,我感激都來不及呢!再說,我在國外待這麼久,也該是我對媽盡點孝心的時候了……只可惜,爸過世得早,看不到我們現在事業有成、有兒有女的景象了……」
寄鴻眨了眨酸澀的眼楮,眸上透著一片霧光。
「寄鴻,別想那麼多!」
寄白安慰地輕拍了他手背兩下,自己卻也忍不住一陣欷吁傷感。
寄鴻忍住奪眶欲出的眼淚,把臉別向車窗外逐漸低垂的夜幕,游子情思、異國滄桑,在這一刻里,他突然有股強烈的感覺,這一片他生長的土地,這一個他睽別多年的故鄉,正熱情又感傷地召喚著他浮雲游子的心!
為了年歲正長的母親,也許他應該留下來長住。
然而,這封具有一半法國血統的蓓雅,又是否公平呢?他忍不住又回首望了後座的女兒一眼,不懂世事恩怨情仇的小女孩,只是以一抹天真燦爛的甜笑,回望著他。
***
晚間剛過七點半,坐落在天母的唐家別墅,寬敞氣派的大廳里,豪華璀璨的巨型水晶吊燈耀如星燦,楚禾珊剛用完晚餐,蜷縮在名貴的真皮沙發中一角,兩眼無心無緒地盯著電視螢光幕上的新聞報導。
唐家的菲律賓籍女佣瑪莉,踱到禾珊身旁來,輕聲用簡單的中文問了句︰「太太,茶或咖啡?」
苞瑪莉這位皮盾黜黑、身材健美的年輕女佣,禾珊向來都沒什麼興趣多聊,兩年前瑪莉剛到唐家來幫佣時,只會講簡單的英文,現在則換成簡單的中文,她言語簡單,頭腦也簡單。
瑪莉做事有些粗心大意,常常不是打破這個,要不就弄壞那個,還好禾珊沒出去做事,待在家里可多囑咐交代,但是日子久了,也是煩累。
「咖啡吧!別加糖!」
禾珊意興闌珊地回了句,瑪莉又退下了。
算算日子,她和唐偉生結婚也有兩年了,不長不短,正好是一種習慣逐漸定型的時候。
唐偉生對她一向出手大方,在物質生活上,偉生從沒缺過她什麼,珠寶首飾、名牌衣服,甚至連在台灣根本就用不上的貂皮大衣,她都有兩件。
唐偉生不是個重規羅曼蒂克的人,他買禮物給禾珊,純粹只是一種作丈夫的責任,還有他對自己事業騰達的炫耀心理!
但是,偉生太不了解禾珊了!
禾珊生性溫馴、內向,個性陰柔無火,她是不喜歡偉生交際應酬那一套的!
她跟偉生經朋友介紹,交往了三個月之後,兩人便結婚了,這項選擇她參與了一半,也怪不得誰。
當時禾珊並沒有太多深層的考慮,偉生也是那種在友朋輩之中,屬于精明能干型的男人,他不是一個可以談心的男人,但是他事業心重,腦筋機靈,這便是一般人所說的「未來生活的依靠」!
他繼承了唐家上一代開發起的貿易公司,在中東戰爭時期,他狠狠發了一筆大財,一夕之間,不可一世;後來他又善于經營投資股票市場,資產更是五倍、十倍地翻上,他的全部心思更不可能擺在禾珊身上了。
其實,這也是禾珊希望的,因為兩年的婚姻生活,帶給她的是難以啟口的痛苦唐偉生是個事業心重、而又特別強的男人,他常常對她索求無度,而且喜歡在床第之間玩點什麼花樣怪招,她從小生長在書香環境,禮數教育的觀念又特別濃,對偉生的這種「特別嗜好」,她只感到惡心和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