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別問這個,快帶我進去吧。」孟青姐點了頭,隨著門房驚喜喳呼,連跑帶奔的腳步,一起進入她闊別已久的家。
踏進門的這一步起,她終得正名,恢復為蘇淨荷。
穿過庭院,瞧見迎面來人,蘇淨荷有些訝異,還沒見到雙親,倒先見到馮定。
「馮定有罪,護主不周,害得公子爺遇剌,險些喪命,我對不起孟姑娘,請孟姑娘責罰!」見了面,馮定二話不說,劈頭就跪下請罪,讓蘇淨荷看得一頭霧水。
「馮定,快起來說話,這到底怎麼回事?你家公子爺受傷跟你有關系?」
「有。馮定本該在公子爺身旁守護,寸步不離的,那日是我取巧,想找蘇大公子回來幫忙,替公子爺向蘇家老爺跟夫人說情,好讓公子爺可以進屋取琴,誰知,就是我的怠忽職守,離開公子爺身邊,才害得他被徐少文刺成重傷……」
「馮定,你別自責,你一路保護你家公子爺,盡心盡力,這次的事情是意外,不是你的錯,也不必跟我說對不起,你家公子爺現在已經平安無事了,不是嗎?」蘇淨荷笑言安慰,溫柔的話語如春風薰暖人心,奇妙地,馮定心里深切的自責竟淡去不少,緊繃數日的臉終于露出笑容。
「嗯,這才是嘛!笑起來好看多了——就像婉玉說的一樣。馮定,送我進屋,好嗎?」提起宋婉玉,馮定臉上的笑容更深,他不說話,順從點了頭,亦步亦趨,恭敬地護送蘇淨荷進屋去。
瞧來,她這位未來主母還沒進門,就已先讓這位鐵漢信服,收服他的心了!
「老爺、夫人、大少爺!孟老爺、孟夫人,是……是淨荷小姐回來了!」門房在屋內四處大喊,蘇淨荷徐步踩進未久,門後便有五道人影前後奔出。
「不孝女淨荷拜見爹、娘,請爹娘責罰女兒隱瞞雙親未死之事,獨自在江南逍遙度日的不孝之罪。」說完,蘇淨荷深深朝雙親磕了一個響頭,淚已跟著落下。
蘇家二老及孟朔堂雙親四人見蘇淨荷出面,又慨然坦承身份,一時愣在當場,驚喜得說不出話。孟家二老在接獲蘇家通報兒子遇刺成傷一事,立刻趕來江北會合,兩家從孟朔堂口中得知事情的來朧去脈,前嫌盡釋,重拾往日情誼。
「快起來,朔堂沒騙我,你真的是我妹子淨荷……」蘇家大哥跨步向前,攙起了蘇淨荷。待她一抬首,引來在場眾人的驚愕。
那模樣、眼神、嗓音身段跟失蹤的蘇淨荷無一不像,但臉上左側大半邊醒目的青色胎記,卻不是蘇淨荷所有,這……她若真是蘇淨荷,那失去音訊這些年,她究竟遭遇了什麼變故?
「你是淨荷,沒錯!你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淨荷,娘好想你啊!娘的寶貝
女兒,你的臉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蘇夫人回神,盈眶的淚眼頓時滂沱,碎步向前,擁住日思夜念的女兒,相對淚漣漣。
「別哭,夫人。淨荷,都不許哭!今天是咱們蘇家團圓的好日子,咱們夫妻倆有一肚子的話要跟淨荷說,快起來。」蘇老爺也走近,扶起妻子跟女兒,孟家二老亦是高興又感動,莫不喜極而泣。
「爹、娘、大哥,孟……」蘇淨荷眸光轉至孟朔堂雙親身上,本欲喊出伯父、
伯母,卻在看見二老一雙殷殷期盼的眼神之後改了口︰「公公、婆婆。」
「好,好!」孟夫人高興的走過來,拉住蘇淨荷的手招呼著︰「淨荷,這些年苦了你了,孟家欠你一個婚禮,等朔兒調養康復,我和你爹一定幫你作主,風風光光把你娶回孟家拜祖先。」
「嗯。」蘇淨荷含笑,臉上微綻紅雲。待眾人坐下之後,簡略對他們交代當年如何獲救,輾轉到江南安身,以及這些年在蘇州的生活。
「這些年來我的生活大概就是這樣,不好意思,讓爹娘和大家擔心了。至于我臉上的胎記……乃是西疆奇花‘雪染丹青’花汁染色的作用,只要將花梗搗碎研出汁涂抹,就可復原。這事兒請大家先保密,別讓朔哥知道。」蘇淨荷俏皮眨了眨眼,機靈的心思又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讓眾人看了不禁發出會心一笑。
「對了,朔哥……他調養得如何?我想快些去看他。」雖知他受重傷,大難不死,但心頭依舊是掛念,未親眼見到他平安,心上的擔憂是放不下的。
「妹子,朔堂就住在映荷渠里調養,背上被徐少文捅的那刀頗深,幸好未傷及筋脈,只是短短時日,他連受兩次傷,又沒有好好調養,身子才會這麼虛弱。」蘇家大哥解釋道,映荷渠是蘇家為蘇淨荷蓋的專屬繡樓。
「連受兩次傷?這是怎麼回事?」蘇淨荷聞言,驚訝不已。
「是寧波王爺為了替你出氣,囚禁了朔兒五天,又打了他十鞭十棍,才放他回來。他得知你已對寧波王爺坦承身份,欣喜不已,返家後休息不到兩日,便堅持上江北求取瑤光琴,好履行他對你的承諾……」孟夫人接了話,娓娓道出緣由。
「朔哥……你好傻好傻,我早就原諒你了啊。」蘇淨荷听完,淚水又盈滿眼眶,口里喃喃念著孟朔堂之名,當下轉身,即刻奔往映荷渠尋她的朔哥去。
映荷渠內外安靜無聲,推開房門,蘇淨荷輕聲提步,緩緩走了進去。
眼光環視房內一周,過往她常待的琴案上一把熟悉的琴落入眼簾,心頭萬般感觸,引她靠了過去。
「蓮逢朝露競盛開,瑤光相迎故人來。」
看著琴案上擺的字條,是孟朔堂龍飛鳳舞的字跡;再轉身看見尚在調養中,躺在床榻上,面容蒼白的他,蘇淨荷便不住紅了眼,淚水盈眶,在眼底打轉。
瑤光,一把以白玉雕成的玉琴,琴身細致圓潤,觸感冰涼,撩指一撥,溫潤優美的琴音即刻自指縫間流瀉而出。
這把瑤光琴是她七歲時她爹托人自西疆帶回來的珍品,瑤光伴她一路成長,度過習琴的歲歲年年。她今日能有一身精湛卓越的琴藝,瑤光琴功不可沒。
曾經,瑤光是她最心愛之物,即便當年投水求生,因緣際會,輾轉來到江南,在蓮苑落腳定居,午夜夢回時,她不習或忘與瑤光相伴的曲韻歲月。
但如今卻是何等諷刺可笑!為了這只她曾經所謂的重要之物,竟差點害她失去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哼!為了你,差點賠上朔哥一條命,我還留你做什麼!」素手撫上琴弦,蘇淨荷含恨說著,眼底的淚像斷線的珍珠成串落下……
淚濕琴身,瑤光無語,不知與主人相伴多年的她是否能感受到主人的傷痛?
沉浸于傷心之中的蘇淨荷並不知道她身後的孟朔堂早就醒了。
當孟朔堂一張開眼,望見不遠處那抹心心念念的水色身影,一時間不敢置信,深怕是自己病著,在昏睡中的夢見。
然那道身影如此輕盈而清晰,美麗而真實,確定是她在這屋內,他的心激動難抑,幾乎想掙扎起身,但卻又怕嚇走了她。
瞧見她走近瑤光琴時,他便決定不說話,靜靜用目光追尋,貪看這抹令他永生眷戀的容顏。可是看了看,瑤光是她最惦念之物,為何她臉上無半點笑容,只有紛落不停的淚水?
半晌,只見蘇淨荷像是下了什麼決定一般,毅然轉身,孟朔堂怕她發現他已清醒,趕忙閉上眼裝睡。
未久,只听見一陣細碎倉促的腳步聲奔出,不久又跑入屋內。他听見她因奔跑而些微喘氣的聲音,想象她臉上紛飛醉人的紅霞,心下不禁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