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怎麼說,爹娘都依你。好了,夜深了,你多睡會兒,好好歇息,爹娘也回房去,不吵你了。」安看好兒子,孟家二老才安心離去。
兩日之後,傷口初愈合,精神體力已恢復六七成,孟朔堂不多耽擱,收拾行囊,在馮定的護送之下,搭快船前往江北。
蓮逢朝霧競盛開,瑤光相迎故人來……
淨荷,等我,待我取回瑤光琴,就是你我緣聚之時了。
翌日,蓮苑,映荷水榭。
青姐,我已平安返回孟府,勿憂;你的相援,我不言謝,只惦著你的心意,我對「淨荷」許上余生,必定傾盡所有以為回報。
蓮逢朝霧競盛開,瑤光相迎故人來。
取回瑤光之日,就是朔哥和蓮兒再聚首之時,等我。
朔
一方信箋嵌著數行字語,飛揚的字跡灑落,深濃的情感隱隱約約,在字里行間流動著。孟青姐輕撫著紙上已干的文字,一遍一遍,來回地讀著,末了,眼光停駐在那個「朔」字之上,唇畔不自覺漾起笑花,眉和眼情意俱染。
仔細回想,前塵過往,愛恨怨仇,在時間河里流動,當雲淡風輕之後再回首,隨著時光流逝,那一切的怨與恨似乎都已變得渺小而微不足道,俱已沉澱在歲月河底,留下的只有那分自始至終對彼此從不習改變的深情真愛。
每讀一次,心房益發溫暖,只是信上的字跡看得出下筆時的力道時輕時重,孟青姐有些納悶,懷疑是不是孟朔堂受傷了?差人去孟府織造探問,得到的消息是孟朔堂已離家,前往江北辦事去了。孟青姐一听,這才安了心。
江北,江北,她的家鄉,離家四年,終也快到她歸鄉的日子了。
朔哥,淨荷在蓮苑等你,取回瑤光琴,我定履行承諾,與你攜手,共度余生。
懷擁信箋,孟青姐遙對窗外含笑盛放的蓮荷輕聲許下誓言。
十日後,江北,京師,蘇家繡坊大門外。
今日已是孟朔堂抵達京師的第三日。
想也沒想到,不過短短三天,他竟會成為京師的名人。看圍在身後一雙雙好奇窺視的眼神,一陣陣猜測刺探的討論,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說的是事實,種種推論听來委實令人啼笑皆非。
為求見蘇淨荷的雙親,他名義上的岳父母,他跪在蘇家繡坊外已足足三天。這一路上虧得馮定細心照料,外傷已痊愈八九分,挨棍的內傷也漸漸復原當中,當初受傷未愈就堅持趕路,身于未及調養,有些虛弱,但他有自信挺得住,直到蘇家二老願意見他。
原先淨荷的大哥是站在他這邊的,可這次後是湊巧,蘇家大少外出洽商去了,只剩二老在;二老對于當年之事耿耿于懷,說什麼也不願再見他,連听見他的名字都不想。孟朔堂無奈,只好默默跪著,直到蘇家二老相信他的誠心為止。
蘇家繡坊本就是京師響亮的老字號,大白天的,大門口來了一名氣宇軒昂的年輕人,不說不笑,一跪就是三天,難免引人側目。久而久之,因好奇心驅使而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不消多久,便成了人們口中的蜚短流長和茶余飯後的話題,像流星追月似的在京師大街小巷之中流竄。
孟朔堂固執,堅持非得等到蘇家二老願意見他,他才肯起身,進入蘇家。馮定掛念主子的身體,用了點小方法打听出蘇淨荷大哥洽商的行程;馮定半是強迫,半是拜托地征求了主子的同意之後,便向孟朔堂告辭,迅速離開京師,前往目的地尋找蘇家大少爺,為主子求援去。
雙腿俱已酸麻,體力也消耗殆盡,孟朔堂疲累不已,全靠一顆摯愛蘇淨荷的心在強撐著,一心只盼著能早日見到蘇家二老的他,根本不察身後不遠處藏有一雙滿盛恨意的目光,早已觀察監視他許久。
接近晌午,早市陸續有小販做完生意,推起推車回家去。
「喂,讓讓!讓一讓,借個路喔!」有人朗聲高喊借過。
圍觀的百姓們看熱鬧歸看熱鬧,還是很識相地紛紛讓出路。俗讀說好狗不擋路了,更何況他們可都是善良樸實的老百姓呵!
車來,人閃;車過,人聚,這短短瞬間成了絕佳機會,在暗處窺伺的那雙眼光不錯放此良機,口中朗喝,持刀奔出,刺向孟朔堂後背……
在京師像過街老鼠一般躲藏多日,三餐不繼,驚惶度日,抄家之恨,父親含恨而終之仇,姐姐被貶為庶人,終生囚于冷宮之怨,終于讓他找到機會可以一雪家恨了!持刀奔向孟朔堂的徐少文臉上露出的笑容詭異得令人心顫。
「孟朔堂,毀我徐家,你該死,納命來!」
事發突然,在場所有人一時怔然,只見一道冷冽的白光落下,一陣撼人心魂的叫聲淒厲逸出,鮮紅剌目的血汨汨滲出,怵目驚心……
背上挨刺一刀,孟朔堂吃痛,加上長跪多時,腳下虛軟,竟起不了身,一個踉蹌,整個人跌趴在地上。
徐少文見狀,立即要再補上一刀,這次孟朔堂有警覺,咬牙忍痛翻身,雙手擋住欲落下的刀子,困獸似的和已被仇恨焚燒掉理智的徐少文搏斗。
鮮紅的血,纏斗的兩人,咒罵、嘶喊,終于讓在場圍觀發怔的百姓回神。
「真是混賬,光天化日,天子腳下竟敢殺人!大伙上!快抓住凶手,救人!」
大街上瞬間亂成一團,幾名見義勇為的百姓和年輕狀漢主動伸援,飛撲上前,幾人共同合作,七手八腳便將徐少文擒住。
臨身逼命的危機卸除,繃緊的精神瞬間如滿弓的箭疾射而出,意志崩潰,體力盡失,疼痛襲來,孟朔堂終于支持不住而昏厥。
失去意識之前,口中喃語的仍是他心心念念的蘇淨荷……
同一時間,江南蓮苑的孟青姐在斟熱茶時,莫名一個閃神,竟教熱茶給燙了手,心中瞬間揚起一股說不上來的不祥之感,眼皮跟著跳個不停,種種皆是不祥之兆,難道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嗎?
第十章
暮夏,江南的蓮荷漸殘,江北的天空里已微泛初秋的涼意。
船入岸停泊,少時曾經熟悉的景物又重回眼前。孟青姐下了船,走在運河岸,心頭百感交集,怎麼也想不到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再回到故鄉!
一路上的心情是何其紊亂,近鄉情亦怯,腳步時走時停,但飽含急切擔憂的心卻像策馬的長鞭催促她急忙趕路;她想念她的爹娘和大哥,掛念她的朔哥,纏纏繞繞四載春秋,曾經以為此生無能圓的親情懸念和情愛眷戀,終要在今日求得圓滿。
招來一輛車駕,報上蘇家繡坊的名字,車夫即刻載著她住目的地行去。
車行間,思緒流轉,想起多日前在蓮苑接獲孟朔堂遭徐少文當街刺傷的消息,她整個人如遭天雷擊頂,神魂俱飛,差點沒當場昏死過去。幸而信上將孟朔堂的狀況交代得很清楚,讓她驚惶揪疼的心稍稍按下。
沒有任何耽擱,同日孟青姐便找好相熟的船家,包下船只,速往江北,會見她至親的家人和最心愛的朔哥。
車行匆匆,轉眼已來到蘇家繡坊大門,顧守的門房是蘇家的長工,孟青姐早已變了容貌,門房識不得,見她下車欲入蘇家,門房出手攔阻。
「姑娘請留步,請告訴小的您的姓名,欲訪何人,好讓小的先行為您通報。」
孟青姐微微一笑,不語,僅從懷袖中掏出一方蘇家人特有的繡緞帕子,上頭刺著「蘇淨荷」三字,門房一見頓時睜大了眼︰「您……您是小姐?您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