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追趕聲越發臨近。可可緊咬牙關,也不管前方是懸崖還是峭壁,俯頭死命朝光線沖去!
就在她以為前方即將是懸崖或急流也孤注一擲時,胸口並沒有如預期般感受到下墜的離心力,而是「轟隆」一下,撞在一堵軟軟的障礙物上。
可可嚇瘋了!隱約感覺障礙物是個人。那人似乎並不結實,甚至連輕哼一聲也未曾發出就被她撞翻在地!奇怪的是,那一襲似乎虛軟的身體在仰後倒去之時突然像彈簧似的向前一彈!隨即穩站原處。
可可條件反射似的朝他撲去,嘴里顫聲亂嚷︰「有人追、追殺我,快、快救我!這輩子我做牛……做馬都會報答你!」
男人眯眼向她身後一望,迅速關上吊掛在胸前的攝影機鏡門,壓著聲音說︰「條件挺吸引!不過最好擠點時間勾勾小指頭,呵呵,來吧,一二三,我們往前跳……」話未說完,他一把扯過她的手臂,縱身齊往前一跳!離心力牽扯過後,兩人滑落在河邊一大叢半人高的水草叢中。
可可尖叫,男人卻像早已料到,火速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
可可不敢掙扎,只是把頭顱拼命往下縮著,心中暗覺他的聲音頗為熟悉,一時間卻分不清楚。
兩人肩貼肩手拖手緊緊貼著丈余高的泥堤蹲站著。耳畔,除了河邊水草特有的氣息,還隱有一股奇特的煙草味道——是他身上發出的。
可可心中疑惑為何覺得這味道熟悉,卻不感到驚惶,想要扭頭看看他是誰,可惜光線昏黑,更被一只大手按壓著她的肩膀,害她身不能動頭不能歪,要狀似嗚咽地呼吸。
不甘心這樣,硬是稍歪著脖子要看清他究竟是誰。不看尤可,一看之下竟然嚇了她一大跳,「怎麼會是你,你……」
向擎不語,迅速騰出摟著她肩頭的手放在唇邊「噓」了一聲,然後把她的腦袋搬回前方。蒼白的小臉升起兩朵紅暈,可可臉朝外乖乖窩在他身側不做聲。
他微笑,再度摟緊她貼伏在河邊的水草叢中動也不動。
此地屬于瑞靈河與另一支流河的交匯處,河道兩畔是密集大片的水草地,水位自淺而深,航道自中央蜿蜒而上。因為水草橫生,水質微濁,水蛇、泥鰍、黃鱔、螞蟥、螃蟹等等屬于溫熱帶的水生動物在此地極其繁盛。
不過,漁民不將它們放在眼內,農民也不以其為生,所以,除了以捉模它們做副食或對外售賣做副業的農民,一般人都懼怕這一大片水草澤地,不輕易涉足。
半晌,頭頂處漸漸傳來男人們急促的腳步聲、交錯嘈雜的咒罵聲和指責聲。
「該死的,那臭女人不知跑哪了!」
「不會跳河死了吧?」
「這倒省事!你們不知道這片澤地很深?若她摔下去不被淹死才怪!」
「嗯!大哥說得對極啦……」
「你這死人就會拍馬屁!萬一她沒死跑去告發我們,那可壞事了!」
「一個小女人罷了,剛才那陣勢嚇也把她嚇個半死,應該不敢再玩什麼花樣啦。」
「放屁,你這笨蛋做了半輩子人,還弄不清死人可信還是活人可信!」
「我……」
「滾!」
「是、是。」
眾男人在河邊查看,滔滔不絕的咒罵聲此起彼伏。
可可嚇得幾乎暈死過去。扶著她肩頭的手卻突然收緊,強大的求生信念透過薄薄的衣衫滲入她的心房,撫平她的紊亂和驚慌。可可深吸一口氣,慘白著臉緊緊偎向向擎,動也不敢動。心跳,卻奇怪地漸漸緩慢至正常。
約莫過了半小時,頭頂的咒罵聲漸漸稀落,腳步也漸漸隱去。
可可屏息听了半天,終于輕吐一口氣,「好險啊,幾乎要死于非命!」
肩上的手突然一收緊,隨即傳來輕「噓」的一聲。可可立即閉嘴,以原來的姿勢輕偎在他身側,不敢動一下。
透薄的夏衣被河水浸濕,與皮膚再無一絲空隙。兩具火熱的身軀如同濕透的衣裳一般緊密貼合,所不同的是,她原以為忍一下,對,忍一下灼熱就會過去,然而,它難以預料地綿長、強烈,源源不斷,越理越亂。
此時的她其實已經逐漸平靜,或許,是身後的男人分擔了部分驚慌。同時,她也接收到另一種奇怪的信息,原來女人和男人,不需刻意親近,而是本能渴望……
兩人巧遇在火車候車室,行為古怪的他卻渾身散發著悠閑的氣度,眼內隱動一絲絲不為人察覺的精明……這一切一切,都在她心頭攝下影像,即使他後來解釋,也只會在其上再添一抹亮色……
心頭突然冒出一個古怪的想法——這樣的男人是否已經名草有主?如果沒有,若月老有閑心,為她和他安排一場異地情緣的話……倒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小臉再度泛紅,她僵硬的身體無意識向外挪開了一點,卻怕被他發現什麼,立即復位。
向擎可是什麼人!豈會不察覺,隨即附向她耳邊笑說︰「你不知道在男人身側挪來動去很危險?」
可可臉紅耳熱,正要駁斥,卻听他說︰「噓,別和我斗嘴,小心岸上還有人。」
「……」她閉嘴就是。
在一方尷尬局促,一方暗笑的情況下時間又過了半個小時。
因為沒有月光,天色越顯漆黑,滿耳「唧唧啐啐」的蟲鳴,嘈雜不堪。
風過,貼著水面嗚咽盤旋。四周的蘆葦和水草微波起伏,連綿而去。幽黑的夏夜,透骨的清涼,尖銳的風的手指,為縴弱冰冷的她歌唱。
恍然間,可可悲愴領悟,流浪者的快樂在大自然中唾手可得,因此,他們的悲傷也滲透著無人理解的淒涼……每當黑夜籠罩,午夜難眠,會愴然覺得自己正立身死寂的地帶,只有風和雨,會為自己憂傷起舞。
她幽幽低語︰「沒有希望的人生最為乏味,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此時喜悅越濃,彼時悲傷越濃。越是期待一種結果,越會發生意想不到的障礙,這就是我的人生,要在心碎中成長的人生。」
「所以少些,歡樂多些。」
他的認同令可可越發難過,緊抿嘴唇不做聲。
「這並不代表你倒霉。挫折令人堅強,孤獨令人冷靜,掙扎過來,自有得益。」
她不語,眼眶漸紅,想哭。
正要說話時,卻覺得足下傳來陣陣搔癢,可可全身汗毛倒豎!直覺游弋在身下的必是沼澤地最常見的帶毒小蟒蛇。
「不要老繃著身子,堤邊應該沒人了。」向擎壓著聲音湊在她耳邊說,「幸好今夜並無月光,他們在匆忙中也沒帶備手電筒,否則岸邊必有我們的腳印和滾落河岸的痕跡。」
「……」
「剛才我途經岸邊,見到離此處數百米的對岸是大片的玉米田。來,拖著我,慢慢朝左側走動……」他半躬著身子,撐著濕滑黏糊的河堤要拉起她。然而掌中的手僵硬得如同石頭,奇怪,向擎回頭壓著聲音問,「什麼事?」
可可淚流滿臉,「我要……要死了……死在這里了,救我、救我,嗚嗚……」
向擎驚異,「什麼話?!」
「有東西在、在動……」
「哪里?」
「下面……」
向擎當然比她醒目,鎮定地問︰「左腿還是右腿?」
「繞,繞著我的小腿……」
低沉的聲線形如磁鐵,似帶有無比的鎮定能力,「我更想知道的是繞左還是繞右?」
神元暫時竄回體內,可可顫抖地說︰「左……不不,是右……」
他看她一眼,「行了,先別動。現在你要听我的話,一步一步地做。」他緩緩抬起左腿踩入泥汀之中,以馬步形式扎穩,壓著聲音說,「澤地小蟒是兩棲動物,它的巢穴大概就在岸邊,不過沒關系,只要你不動,它不會隨便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