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今晚的一切和燕子叫他「媽」的稱謂,李皓不禁笑了,「我和你媽的分別可大了,起碼她曾替你洗過澡了,我可不敢。」
回應他的是燕子「咕嚕咕嚕」的淺鼾聲。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怎麼樣呢,居然是臭得像只爛襪子一樣的女孩乘著酒意勇敢示愛,然後像只豬般打著鼻鼾聲熟睡在男人家中……」笑嘆了一口氣,他挪開身子和她頭對著頭枕在沙發扶手上,嘴里低低地說,「其實戀愛和結婚是兩回事吧,曉楠做什麼事都虎頭蛇尾,年紀小小就要她步入圍城,窩在家里買菜煮飯,的確有點……」
恍然間,腦海里浮現出一副連他也覺得怪誕的畫面——身穿紅色露背裙的曉楠正捂著鼻子,用另一只涂著銀藍色指甲油的手拈起一塊半肥瘦豬肉,把它舉至與眼楮同一水平仔細端詳。
他幾乎就能猜得她必定在盤算,如何把以這塊羶腥的物體扔進垃圾桶里而不內疚。
胸中泛起一陣郁悶——如果兩人結婚,他不敢想象持家有道得近乎尖刻的母親會怎麼和曉楠相處。單是上幾個月他在外面另置了住所,母親已經火大得個把月沒和他說話。若真娶了什麼都喜歡追潮流嘗新鮮的曉楠,絕對是一個高難度的挑戰,何況曉楠也不一定真肯嫁他。
「娶老婆一定要娶安于現狀,乖巧听話的女子。這話可是媽從我二十歲就說到現在。」李皓苦笑,「換句話說,最好是娶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棉花女郎,不過要包生仔那種。」
說著說著,他覺得有些無趣,抬起頭望了望燕子,見她嘴巴半張著,睡相有點傻氣,不禁微笑。
這女孩瓜子臉,皮膚也細致。往日一眼過去,就覺得頗順眼。眉毛略淺淡,眼楮不大,卻幽黑清亮,賢慧隱隱其中。鼻梁骨不高,不是個事業心很強的人。鼻頭圓圓的,鼻尖微微外翹——以前曾听老人說這種人性子柔韌,善忍耐,怪不得她能在設計部六女排擠的惡劣情況下沉穩面對。
「我想不通你為什麼就這麼注意我?」李皓自問一句,沉默半晌,又說,「連我也認為自己雙重性格,有時難以定位,你對我毫不了解,何以就會喜歡我?」
重新挨在沙發扶手上,他緩緩閉上眼楮,「母親幾年前就要我結婚,是我裝聾作啞不予理會。這兩年她衰老得厲害,我也不敢太逆她意思……」他頓了一頓,突然低低地說,「如果我和曉楠沒有結果,我就娶你,好不好燕子?」
熟睡中的燕子不知是不是對這句日盼夜盼的話有著心靈感應,竟自鼻間「嗯啊」了一聲。
李皓嚇了一大跳,迅速彈起身子縮開一邊,卻見燕子左挪挪右擺擺地調整了一下姿態,繼續縮成一團兒睡過去了。
「燕子?燕子?」李皓湊前身子,小心翼翼地叫道。
回應他的卻是一室的酸臭味和「咕嚕咕嚕」的鼻鼾聲。李皓舒了一口氣,隨即像要擺月兌什麼似的到臥室拿衣服洗澡去了。
第三章
第二天早上,燕子在一股形同隔夜發酵臭豆腐般的氣味中睜大眼楮,然後猛地坐起身子四望開去。半晌,她發現除了沙發前的茶幾上擺放著一碟油條、一只暖瓶、一把門匙外,卻沒有看見那個應該出現在屋里的身影……
身上的酸臭味道鮮明如昨,腦海恍惚著一些片段,前半截的「劇情」她著實不太記得,至于後半截,也只是依稀記得自己傻嘻嘻地和他聊天。入睡之後,夢中一直晃著李皓的影子和聲音,晃了很久很久。
心髒怦怦亂跳,她知道自己昨晚醉得厲害,必定乘著興奮時刻把應該說和不應該說的都全說出去!包括她暗戀他。不過她不後悔——若不借助些許外力,以她的性子真有可能永遠不敢對李皓表白真情。
然而,此刻她坐在李家大廳,卻硬是有一種羞恥感覺在胸中膨脹!仿佛听得李皓在無聲地說,因為他知道她喜歡自己,所以早早步出家門,以這股長留的臭味,拒絕她的自作多情……
一股怒火無名燃起!她木著口臉猛地掀開被子,忍著一身的臭味不洗澡,更沒有吃他的油條和肉粥。卻找來一根尼龍繩子把卷了她一整夜的絨墊和被子狠狠扎好!然後拿過鎖匙挽著被卷走出李皓家門,在經過路邊垃圾箱時把一大卷子家伙扔了進去!
經過街邊小檔時她買了一套便服,到公共衛生間隨便沖了個澡,把髒衣服包好後快速步出,開始逐間商場尋找和剛剛扔掉的褥子被子一模一樣的款式和圖案……
跑到N間高級商場後,終于找到那款絨墊和被子——大概李皓也是在這里買的。燕子一看價格,居然要3890元!她一咬牙買了下來,又到家居用品部選焙了洗潔精、玻璃液、消毒水和空氣清新劑,直奔李皓家里。
既然他急不可待要和自己撇清關系,那麼她也應該把人家的住所恢復原狀,就當是把他的關照和她的羞愧抹個一干二淨!從此大家無拖無欠!想到這里,燕子干脆關了手機,鼓著小臉頂著宿醉的頭痛在李皓家里洗洗抹抹了一整天!
下午四點三十分,她直起酸痛的腰身,環顧窗明幾淨,簡潔舒適的李家,驀然覺得自己無聊至極!她在氣些什麼呢?總不成渴望昨晚李皓幫她洗澡,然後順勢吃了她吧!
想到這里,一股熱血直涌心頭,小臉漲得像豬肝般顏色。
然而沒多久,曖昧的心思又被另一理性思緒所代替——李皓明知她神女有心,卻在大好時機不行動,甚至不想面對她醒來時那一刻,原因是他不喜歡她。
必于燕子這次的酒後表白,就在她垂下眼簾把鎖匙放在他面前,並淡然道謝之時正式結束。
心底里的愛意,也因為羞愧的心理和他默然拒愛的舉動,漸漸淡了下去。
許多年後,燕子回想自己當時求愛不遂,總會淡淡地淺笑,然後搖頭。
笑,是因為那一段可以說得上「忍辱負重」的暗戀情懷純真至美。搖頭,是因為當年的她,已經流露出文家女子討厭活在人為陰影下的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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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燕子醉酒之事發生後兩個月,大學剛畢業的劉曉楠中止了和數個男孩拍散拖的生涯,以新公司離家頗遠,要住在宿舍的借口敷衍父母,然後和一名畢業留校任教的年輕老師開始甜蜜的同居生活。
當李皓知道這個消息之時,人家已經雙雙搬進愛巢十來天了。
他瘋了似的撥她的電話,卻總提示機主關機,又不敢打到劉家詢問。後來倒是收到她兩條信息,說她現在長大了,有權尋找心中所愛,如果他真的疼愛她就不應再有諸多阻撓。
李皓心中郁痛難耐,接連數晚輾轉反側徹夜失眠,卻找不出理由責罵曉楠,或揍死那個似乎突然間從天而降的雄性動物!畢竟曉楠以前已經嗔過無數次他木納呆板沒情趣,做哥哥還好,若做男友的話就不合適的話。
兩人拖拖拉拉著不分手,其實是他心有不甘,曉楠貪婪他的寵溺而已。一旦她找到真愛,自是要和他分手。這是李皓一直都害怕面對,卻又心知肚明的事實。
就在李皓心灰意冷之時,李母生膽石要住院開刀,乘著病意催促他早日結婚。那一刻,他的腦海里除了曉楠,還掠過燕子清秀的面孔。想起她以前對自己百般留意,現在卻漠然置之,還有那天她宿醉疲憊,依然把他的家清理得一塵不染等等小事,心底不禁微覺內疚和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