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路燈下,黑中間白的梧桐樹蔭間,轉出一個偉岸男人的身影。穿一件白色的毛衣,慢慢朝她走來,雙手明顯地握緊了拳頭!然而,熟悉的語氣,清冷的氣息,已經非常清晰地告訴她,他是寧聰!
卓盈訝然不語。路燈光影從他身後斜斜而出,他一半的影子覆蓋著她左邊的身子。她無法看清楚他的臉。
「那個男人對你有企圖!」
「這與你有關嗎?」她盯著黑暗中的面孔微微後退一步,顫聲問。
「我會心痛!」他緊緊盯住她,聲音冷硬得令她微微地害怕,「既然無心于人,就不應該每晚泡在一塊兒!」
「他是個好人,他從沒傷害過我!他不像你!」
寧聰臉色一沉︰「我知道你恨我……所以才會敷衍我,讓我開心得像個瘋子,差點撞車……」
「撞、撞車……」卓盈睜大眼楮看著他。然後,看見寧聰因為她突然暴露的緊張,臉色大為改善!她的心立時躥起一縷蘊蓄多年的怒火,隨即硬聲說,「你也應該明白,我根本不想再見到你!」
「我知道你不想再見我,但我不甘心這樣!」寧聰啞聲說著,慢慢跨前一步,他的身影已經覆蓋至她的下頷處,只留下她略顯蒼白的臉孔,語氣低沉嘶啞,「抑或你連听我解釋幾句,都厭倦得堅持不下去?真是這樣?!」
徐徐而來的溫熱的氣息,卻仍如當日一樣,令她心跳不已……卓盈略顯慌亂地扭頭,急步朝與家相反的方向走去︰「無論你等多少個夜晚,無論你解釋一些什麼,也不能抵消你當年帶給我的傷害!」
「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寧聰低低吼叫,「當年,我父母一個以心髒病、一個以高血壓要挾著我寫信,否則死不就醫,我可以不寫嗎?」
卓盈全身一僵,生生頓住腳步。
「他們甚至記得收起了我的電話,叫琳琳和珠姐寸步不離地跟著我!你應該知道,珠姐的精明和狠絕!當父母入院醫療,我勉強恢復自由身的時候,你的手機已經停用了!我瘋狂地乞求阮玫說出你的下落,她卻說你去國外讀書了,沒再和她聯絡!」他朝她邁前一大步,哽咽著說,「有一段時間,我天天失魂落魄地在資料室撫模著你用過的物品,無法相信你就這樣憑空地消失……這六年來,我甚至連走在路上,都會不停地張望身邊留著一頭漆黑長發的女孩!天知道,我是瘋了似的渴望能踫上你!」
卓盈听得腦子陣陣轟鳴,只是呆呆地盯著他,說不出話來。
兩人僵立了好一陣子,卓盈見寧聰眼睜睜地等著自己說話,只得艱難地說︰「即使這是事實……也不能改變一些什麼了……寧家有求程家,確實是要那樣做了才符合世情。但我永遠無法忘記當年的恥辱。無論如何,我是不可能再與白沙村任何人聯絡,包括你、玫玫……」
「那麼說,這六年里,你其實已經猜出,當年我這麼做的確迫不得已?」寧聰又再邁前一步,緊緊盯著她。
「我沒有如此聰明。」卓盈幽幽一笑,「我不會在身心俱失之後,還能如此。畢竟現在是新時代,如果一個男人不願意對一個天真的女孩說‘對不起’,沒有人能夠勉強他。」
「我說過我當時是迫于無奈!」寧聰語氣微微地顫抖,「你知不知道信上那三個字,我用了半個小時才勉強寫出來!我、我無法置父母于不顧!」
「是的,你是對的……」卓盈一垂眼簾,清淚緩緩流下,「但我無法忘記當年所受的恥辱……它已經深入我的骨髓,忘不了,永遠忘不了……」
「既然如此……」寧聰硬著聲線,一字一句地說,「我現在就對天發誓,我會花一生的時間補償你!我要把你的自卑完全治愈!」話畢,他突然以極其迅速的姿態,一把扯著她的手臂朝自己懷里拉過來!
卓盈大驚,隨即掙扎,嘴里慌亂低叫︰「你、你放手……你瘋了……」
「是!我是瘋了!這十多天是你把我逼成瘋子的!」寧聰抱緊懷中的女子,迭聲地表白,「我想了你六年,我不能再忍受你的針鋒相對了,我很想你……很想……」自我的脾性和六年來的思念,兼無時無刻不在害怕她是否己經愛上那個男人的心理、寧聰再也忍耐不住,立即收緊卓盈的腰肢,同時托按著她的頸項,不顧身下人兒的掙扎,深深吻下去……
卓盈瘋狂掙扎,淚流滿臉,卻無濟于事。半晌,她癱軟身子,任這個冤家予取予求……
嘴里,除了久違的甘甜,還滲入一絲咸澀……寧聰松開緊環著她的手,發現懷中的卓盈臉色蒼白,滿臉淚水,漆黑的鬢發和著淚水,亂沾在額角和臉頰,越顯臉白如雪,狼狽淒涼……」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太魯莽了……我又傷害你了」他焦急地抬起大手,慌亂地抹著她臉上的淚水,「這幾天我吃不下睡不著……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再有機會摟抱著你……這些年來,我經常夢到你淚流滿面的樣子,就是你現在這個樣子……每當這時,我就會活活地痛醒過來……」
「我不信!我不會再相信你!」趁著他略略松手之際,卓盈突然抬起高跟鞋的後跟,朝他的腳面一踩!寧聰吃痛,兩手一松,卓盈立即飛快逃走。
寧聰慌了手腳,立即追上前去。卓盈回頭看了看,發覺他追上前來,心里其實並不害怕,卻硬是拼命朝前跑著。寧聰心里焦急,嘴里卻不敢亂叫,畢竟這兒是住宅區,不時有巡警巡邏,若被帶上警局,只怕會再次令卓盈蒙羞。
一輛的士飛馳而過,卻因為兩人的異狀,突然放慢了車速。那司機大抵是熱心人士,便對著他大喝︰「喂!你想怎麼樣!」
寧聰連忙停下腳步,指了指前面的卓盈︰「她是我女友。」
卓盈離他不遠,听得他這樣說,連忙一個掉頭,朝的土跑去,嘴里叫︰「司機請等等,我要坐車!」那司機自然是相信女人的話,連忙停下車子。卓盈扭頭朝寧聰一望,同時一關車門。
借著燈光,寧聰看到她滿臉的淚水……
寧聰連忙追上前去,然而哪里追得過絕塵而去的車子!心下更是懊惱非常,隨即伸出右拳狠狠擊向路邊的梧桐樹干,樹上的殘葉立時嘩啦飄落.迎頭蓋面而來,似在嘲笑這個情路多折的可憐人……
在路邊呆站了半晌,他輕輕舌忝了舌忝嘴唇,上面還殘留著卓盈馨香美好的氣息……
他尚記得,她的頸項間,總有一股清香,那是一種形如蓮花蕊香的味道。這份優雅,在于外,也在于內。
他一直沒有仔細思考,為什麼自己總會覺得卓盈的體香帶著蓮花的氣息,直至她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他才知道,卓盈和蓮花,已經混合成他心中渴望長久擁有的美妙意境。因此,自己這一輩子都離不開蓮花香藕,同樣,也無法忘記卓盈。
她很少表露強烈的情感,每在相處時,嫻靜的舉止和清柔的聲線便能帶給他一種優雅美妙的感覺。他甚至記得,即使她穿著白色衣服在工廠轉上一整天,衣服還是非常干淨,仿佛永遠能夠這麼干淨。
還有,在一次午休,她和阮玫伏在休息室的椅子上看電視。阮玫大概是睡著了,而她,就悄悄地關上電視,再溜回宿舍,拿了一件上衣替她輕輕披上。
當時他就站在二樓的倉庫窗前,那里可以看見休息室的一角。那一刻,他的心流過一抹溫柔——原來,女人與女人之間,也可以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