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盈背手站在他面前,視線半垂著望向他桌上那些全都半舊半破的文具。她微一抽鼻子。空氣里,突然飄來一股與外面不同的清香氣味。她半垂的視線一轉,呵,他側面的小幾上,居然擺著一瓶綠柄白花的縴細姜花!
這個硬邦邦的男人全身以致周圍都是一些破破舊舊的東西,卻會在工作的地點擺一束柔美的姜花?真怪啊。卓盈心里胡思亂想著,更覺得兩人無言以對很是尷尬,正要告辭出去,卻听得寧聰說︰「剛才語氣重了,對不起。」
啊,他居然會道歉?卓盈心中頓時一軟,連忙小聲說︰「剛才的事,確實是我不對……」
寧聰「嗯」了一聲,扭頭望向電腦屏,沒有說話,也沒有叫她出去。
卓盈訕訕地說︰「是我太多事……」
寧聰依然沉默。
卓盈覺得很怪,只好又說︰「其實男情女愛的事,說不準誰是誰非……或者,過些時候,那個女孩想通了,自然不會再纏你。又或者,你也會在不知不覺間被她感動呢。」
「哦?」他服了她一眼,「原來你這麼了解寧程兩家的事。」
卓盈小臉「刷」地火熱,哪里再敢說話。
寧聰扭頭盯著她︰「如果你是我,會怎麼選擇?」說話間,他的眼神,閃動著一股奇怪的光芒。
卓盈一愣,抬眼觀察寧聰的神色。他望著她,眼內平靜實在,似乎真想知道她怎麼看呢。
「你,問我?」
「對!」
「呃……我沒有想過……」笑話,剛剛才領教過說多錯多的教訓!
寧聰睨了她一眼,又不做聲了。卓盈生性認真,只好又說︰「就算我有什麼見解……也是淺陋得沒有任何意義……」
「說說看。」他抬起眼楮看著她,一副七分隨意三分認真地等著听取她的意見的樣子。
卓盈沒法,干脆說;「我們工廠的蓮藕小食其實很有特色,也可口,這一點應該發揚光大。當然,用自家蓮藕制作甜脆藕片,品質可能會更優一些,但若環境不許可,也可以從外間購買蓮藕吧。只要與藕農簽訂合作,提供培育蓮藕的方法,這應該是可行的。」她望了他一眼,又輕聲說,「當然,如果能繼續經營蓮塘,更是沒有任何問題了。」
寧聰冷哼一聲︰「即使以婚姻做籌碼?」
「呃……」
「如果將來離婚呢?」
卓盈一愣︰「或許不會呢?」
寧聰望了她一眼︰「只是閑話而已。你工作去吧。」話畢,扭頭望著電腦屏幕,沒有再看過來。
他和她
自從程琳琳那天氣沖沖地離去後,一連數天也沒有在工廠露面。阮玫和她說,琳琳這回好像氣得特別厲害,拉上兩名閨中密友到瑞士度假去了。還說是等個把月後,寧家蓮塘租約期滿,才回來看寧聰怎麼樣放下面子乞求她,若不求她,又會死得怎麼難看。
卓盈上班三天了,和寧聰略顯熟悉,感覺他並不難相處。她除了每日多了負責替他煮咖啡這項工作之外,著實清閑得很。
這天下班前,卓盈捧著整理好的報表給寧聰查閱。她把文件放在他的桌面後,正要離開,卻听到他用淡得听不出任何意思的口吻說︰「今晚我要到鄰村送貨,你跟著吧。」
話畢,不待她做出回應,又說︰「你到食堂打聲招呼,多煮兩份晚餐,我們吃了再出發。」
卓盈的心立時一跳!兩人單獨外出?還要晚上?不過她當然會應承的。一來,是工作需要,二來,她並不認為和寧聰獨自外出,會是一件令她懊惱的事情。
阮玫知道後嘀咕不已。看見卓盈一臉的期待,她隱約覺得不妙,又問不出什麼來,只得說︰「喂!要是琳琳在村子里,知道寧聰和你晚間單獨送貨的,一定會大吵大鬧!」
「我們是去送貨,又不是干別的。」
阮玫還是覺得不妥︰「聰哥也真是,工廠有的是男人哪,加班干嘛不叫男人陪同,反而叫個女人!」
「你別胡想行不,女職員就不能加班嗎?」
「能,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女子必有損失!」
卓盈瞪了她一眼搖頭說︰「又冒‘色念’了!你不是說寧聰從來不會留意女孩子嗎?」
「但這回……有不同……」
「我的好玫玫,我不會有事的,你別胡思亂想,更不準再冒‘色色念頭’!」卓盈瞅著她警告一聲,又笑著拍了拍她的小臉,「快回家去吧,今晚寧聰會送我回去的,你不用擔心。」然後扭身快步往食堂走去。
看著那分明歡快起來的背影,阮玫心里,倏然冒出不安的感覺。她張了張嘴,正欲再叫住卓盈,頓了一頓,卻還是忍著了。
傍晚,卓盈和寧聰兩人在工廠的食堂里面對面坐著,默默吃著飯。
飯後,寧聰交給她一張紙條,應該是一張名單,上面列著什麼「劉金水、陳帶弟、梁有銀、朱見財、趙發達、張前進……」的古怪名字,看得卓盈皺起了眉頭。
寧聰瞅著她,淡淡地說︰「名字只是符號而已。」
卓盈「哦」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地折起紙條放進背包里,然後小心地收拾起兩人用過的碗筷。
寧聰拿起桌上的晚報翻著,眼角余光卻望見卓盈把吃過的雞骨細心地撥在一只空碗里,然後一疊子放著,擱剩骨的碗就放在最上面,然後一並捧著走進廚房。
處理間,她的臉色放得很婉約,動作輕柔。微微俯下的脖子顯現一溜雪白,更覺縴細柔美。手背皮膚白皙細膩,指甲修剪成半圓的形狀,微微透出粉紅色的光澤。溫婉柔美的氣質,在十指的動作中,隨意地顯露在他的眼里,那是一種非常美妙的感覺。就像夏日早晨,立于蓮堤,看著綠葉之上一支獨秀的蓮花在初陽中細顫輕搖、凝珠欲墜的美態。
二十七年的人生,無論在城市抑或鄉間,他何曾見過這樣細致的女子!
卓盈從里間廚房走出來,對著他說︰「寧先生,大廚彬叔說這個月的七八號小舅子娶媳婦,要休假兩天。」
「嗯。」寧聰不動聲色地把眼珠溜回報紙上。
「那,那天找誰煮菜呢?」
他看了她一眼︰「廚房的人自然會安排。」
「哦……」卓盈輕應了一聲,靜靜地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也拿了一張報紙翻看著。
手中的報紙被前翻後揭,連廣告也看過了,寧聰還是坐著不動。卓盈只得再輕問︰「我們什麼時侯出發?」
「等天黑了吧。」寧聰略略放下報紙,望了望食堂旁邊的玻璃窗,「他們剛剛吃過晚飯,大概散步去了。」
「哦……」那班怪名字的貨主還真曉得休養。
直至真的起程送貨,卓盈才知道,那批古怪名字的貨主,原來是附近村子里的一些孤苦伶仃的老人。父母把他們的名字起得這麼「氣勢磅礡」,命運卻令這些人孤寡終老,真是天不從人願。
卓盈橫看豎看那寧聰都不像個不求回報的好心後生,卻又不見他問人家結算收錢。回到阮家後,她問起阮玫,方知道這十多位老人均無兒無女,寧聰父親寧世邦在十多年前就免費供應一些蓮藕食品給他們,算是一份敬老之心。
自此,她對寧聰的愛慕又深了些許,對他更顯留意。包括他今天穿什麼衣服、胡子剃得干不干淨、襪子是不是仍是昨天那一雙、他什麼時間吃飯吃了多少、何時到達工廠、何時會離開、櫃子里的咖啡是不是沒有了、姜花的水換了沒有等等小事,能安排妥當的她都盡量不被他或他人察覺地處理著,真可謂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