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氣度悠閑地做著這些事,一邊微笑著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衛先生。或許,我和我女兒一樣,叫你衛風吧+」
「當然可以。在此,我先謝謝你們數天來的盛情款待。」衛風迅速回復冷靜,眼尾覷見桑曉正與母親兩人並排坐在東側的竹椅子上。桑曉身子斜倚向母親的方向,似乎很崇拜地看著父親的一舉一動。藍翠思倒是端正著身子,並沒有像一般母親那樣親密地摟著女兒,然而,視線每每觸及桑曉,眼神又是異常地寵愛。
「因為尋找我們,令你們屢次身陷險境,讓我和內子非常過意不去。」白遠康的謙恭總是恰到好處。
「每每想到委托人藍老先生只是想得個安心而已,我們無論多麼艱難也會堅持下去。」衛風刻意挑起女主人的鄉愁。果然,他感覺到藍翠思微微一怔,但在眨眼間又回復原狀。
「就是姥爺嗎?」桑曉很大聲地問衛風。
衛風點點頭。坐在她旁邊的母親朝她輕聲說了一句什麼,桑曉嘟了嘟嘴,不做聲了。
「那麼,我們一家三口在此請求衛先生與同伴,回去後就和我岳父說在滇藏地界遍尋不著我和內子的蹤影,行嗎?」白遠康一邊說話,一邊上前在兩人旁邊的小幾上擺上香茶。
衛風點頭謝過,微嘗一口,立時覺得滿室異香縈繞,這樣的清雋,在俗世之中,無論用多少金錢鋪墊,也無法享用。
「這樣說,是希望他們不再懷著希翼?」
白遠康微微一笑,
「數年前我回復信件的原因,就是希望他們不要再犧牲人力物力尋找我們,若你把這次經歷說出去,兩老必然會親身前來查探霧谷,那樣只會令兩老舟車勞頓,實在徒勞無益……就讓一切在時光中淡忘吧,保持現狀會令兩位老人家更安詳一些。當然,如果你們也像我和內子一樣,不回只字,從此留在谷中,也絕對可以。」
衛風望見對面的桑曉立時僵起一張小臉,咬住嘴唇瞪著他,不禁有些好笑,便說︰「我不會留下,但我會應承你的要求。」
「哦?那麼,你們的同伴呢?他們是否願意留下?」白遠康淡笑著望向蘇雷。
衛風是何等聰明,幾乎立即看出白遠康眼中洞悉的意味——蘇雷為人傲然冷慢,每被同輩人排斥,而向擎自小便四處漂泊,從不在意以何處為家,這個世外桃源分明就是為他們量身訂做的!同樣,當日的白遠康與藍翠思在塵世間或許也有一些難以解決的煩憂,所以甘願以「死」昭示親人,藏身此地,終其一生……
「我尊重他們的意願。」衛風淡然地說,然後又不留間歇地道︰「我還有一事想征詢白先生的同意。」
「請說。」白遠康微微一笑,毫不介意話題被衛風赫然扭轉。
「我想帶桑曉一同離開。」
衛風立時感覺坐在竹椅上的藍翠思全身一顫。
白遠康似乎也有點兒意外,卻迅速恢復常態,「為什麼?」
「我相信,你們必定能猜出原因。」衛風語氣輕淡,說話間視線睨向桑曉。她正垂下眼簾,緊握著小手置于膝上。微微蒼白的小臉,除了陳舊的哀憐,還有一股新生的希翼。
眾人沉默。
半開的窗滑過一股清涼,拂醒那一位嫵媚絕艷的母親。她扭頭看著桑曉,玉手一下一下地撫著女兒的漆黑油亮的頭發,輕聲說︰「好吧,你帶桑格兒走吧。」
「謝謝——」衛風不卑不亢地說完,然後站起來向桑曉伸出手。
桑曉猶豫地望了望父母,半晌,一咬唇,「撲通」跳下竹椅向衛風走來。衛風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旁,那姿勢仿佛再一次向桑曉保證,同時也告訴所有的人,他絕對不會違背承諾。
「但我有條件的。」藍翠思輕聲淺語。窗外的風扯來一縷雲彩,輕輕掩在月牙兒的臉上。他們看不清她的臉,卻仍然听見那把柔軟如清泉般的嗓音︰
「你必須娶她為妻。」
「好——’
「在你這麼爽朗地應允後,我必須提醒你一件事,也就是說,如果你听完我的話,反悔也是可以的。」
「請說。」
「桑格兒只是個少女,她暫時不能擔當妻子的義務和責任,無論這個過程需要花費多少年月,你也得永遠忠于這段婚姻。或許,這樣的承諾不能保證些什麼,但我相信你的人格,同時也相信你是有力量承受承諾與將來的人。」
耶?有名無實?蘇雷怪叫一聲。這和領養個女兒有什麼區別?他壓著聲音向衛風說︰「老大,你要想清想楚耶,衛家只有你一個男丁……」
衛風看也沒看他,「這我知道。我應承。」
桑曉眼眶剎時通紅,「爸爸媽媽……我也會照顧自己的……」
久沒做聲的白遠康望了女兒一眼,緩緩地說︰「你的離開或許就是一個新的開始,畢竟這兒的一切,總讓你覺得難堪——」
臭口蘇雷非常及時地噴出臭氣,
「也是啊,現下醫學先進,或許能找出這種停止發育癥的原因哪,听說什麼染色體異常或基因突變等等病癥都有對付的方法啦,反正總比窩在這里好……」
桑曉听得小臉都白了,身子縮在衛風身側,小手無措地縮在膝蓋上互搓著。衛風連忙擁緊她,扭頭朝蘇雷狠瞪了一眼,「你立即給我閉嘴!」
白遠康和妻子對望一眼,半晌,他朝妻子一點頭,扭頭向衛風說︰「原因我們早就找到了。」
衛風一驚。
桑曉低叫︰「爸爸,你從沒說過!」
白遠康的臉漸漸浮現出一股與他的悠閑氣度相悖逆的惶惑神色。
他垂眼啜了一口茶,借以平復情緒,再抬眼之際,已回復一臉的寧靜,
「我們不說,一方面是覺得難以面對你,別一方面是渴望盡快找到解決的方法。然而,這麼多年,我和你媽媽,還有長老,始終想不出最妥善的處理辦法。」
「但我真的很想知道……」
「當年,我和你媽媽因為飛機失事,而身陷大黑峽,同機的兩個人早已死去,你媽媽也摔傷了腳,幸好我並無大礙……後來,當我們爬到一方平台的時候,你媽媽發現她身後有條縫隙……」
「這些你小時候就和我說過了。」桑曉輕聲說。
「對,桑桑你過來……」白遠康朝她遞過手。桑曉「撲通」跳下椅子朝父親走去。
他微笑著輕輕撫了撫女兒的臉,輕聲說︰「你和媽媽到廚房弄些糕點過來,我和衛風要聊些別的事。」
桑曉頓了一頓,回身望了衛風一眼,便和母親一同進了側門。
「接下來的事,我們就如同你們現在在谷中一樣,悠閑地生活下來。霧谷里有各種豐富的礦源,各處匯流而至的水質也擁有奇異的治病寶能,遍地的草藥皆是我們從未見過的。最難得的是,這兒的人親和友善,知足常樂。我和內子驚喜萬分,真的以為自己是身在蓬萊仙境了,便安心地待在谷里。我在大學時主修機械工業,內子讀醫,我們快樂地為谷里奉獻著自己的知識,這無疑為谷里的生產和醫學添加了巨大的力量。不過,閑暇之際,我和內子會非常留意那些精通草藥藥性、經學、歷史並有著異于常人的智慧和修為的谷中長者。他們好像從不生病,也不顯老。我們都在疑惑,神采奕奕的他們是多大年紀,寺院內須發皆白,卻又臉色紅潤的高僧究竟有多少年歲。」
衛風和蘇雷互望一眼,心中明白,白遠康有意說出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