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十多年了?在有記憶的基礎上再加十多年,這不就是藍翠思夫婦失蹤沒多久後的時間嗎?
「如果我沒有估算錯誤,你應該是父母進入霧谷之後生下來的,大概在二十至二十六歲之間。」
「嗯……差不多了……」桑曉把小腦袋輕輕歪放在他健壯的手臂上。
「什麼時候開始發覺自己的身體與別人不同?」
「大概八九年前吧,山谷里的阿里和阿金成親,他們,他們……」她越說聲音越小了,臉上略略升起兩朵淡淡的紅暈。
「人家小夫妻手牽手在你鼻尖前走過,那男的還不時送給妻子輕輕一吻?」
「嗯……」一張小臉幾乎埋進他的臂里去了。
「然後每每看到人家夫妻相親相愛的舉動,或浪漫小說的愛情描寫,胸口會萌生出一股奇異的騷動——」
「你還說你還說!」漲紅的小臉終于抬起來了,小手卻捏成拳頭敲在他健壯的手臂上。
衛風稍歪著身子避著小手,哈哈大笑,「正常現象吧。《詩經》里還描寫一個妞兒在叫小伙子快去追求她,不要錯過好時機呢?」
「你胡說什麼!」桑曉小臉漲紅,「那必是男人寫的,他們追不到女孩,就想女孩倒追他們!」
「但也確實寫出了許多女孩的心事哪。」
「既然是心事,當然是說不清楚的!哪里就是‘快來追我吧,不要錯過了’的意思!」
衛風淡淡地一笑,語氣竟然有點兒落寞了,「男情女愛,在人生里確實非常重要。」
「是的,因為人心總是害怕寂寞。」桑曉抬起眼簾,望向眼前漸漸在漆黑的夜色中隱去的情侶雪山,幽幽地說,
「上個月,和我差不多年紀的阿寶產下第三胎了,是個男孩。下個月,比我還年輕四歲的阿金也嫁人了……而再下個月,比我年輕很多的阿西和阿玻也要嫁人了,只有我……從來沒有……」沒有強壯的男子會望她一眼,沒有溫柔磁性的嗓子會喚她一聲「桑格兒」——
衛風默然,半晌,輕問︰「你詢問過母親這是什麼原因嗎?」
「問過……」
「她怎麼說?」
「她不知道。」桑曉垂著眼簾,小聲說,「爸爸也不知道……他們一直為這個原因而覺得難過,並多次咨詢過谷里的最有能力的老人……」
「就是那天在山洞里你提過的長老?」
「恩……」桑曉的左手食指無意識地在衛風手臂上輕畫著小圈圈,「他是‘木氏宗祠’和霧谷的統治者,他慈祥而和藹,精通醫術和內乘心法。谷民說他擁有奇異的思維穿透力量,也就是你們所說的心靈感應術。他從來沒有承認過自己能夠這樣,我也不能確定這是否是事實。但他確實在為我而難過,費過不少心神,可惜仍然找不到解決的方法……」
「這麼說,這個長老只能感受你的痛苦,不能解決你的矛盾。」
「嗯,長老就曾經模著我的頭輕聲訓話……」桑曉有點兒無聊地晃著小腦袋,沉著聲裝扮老人的嗓音,
「孩子啊孩子,別再四處跑四處鑽了,坐下來多看些經文吧,這樣,你的心才會獲得平靜,否則,你會因為無法解開的心結而難受啊孩子……」
「你試過,仍然不可以,所以你不相信有什麼神靈能夠消災解難,只相信自己的感覺——」
「確實是這樣。」她微嘆一口氣,右手摟住衛風的手臂,小臉很自然地蹭了幾下,找個更舒適的位置枕著,眼楮眨巴眨巴地望向縈回在山谷上的淡紫色的煙霞,幽幽地說,
「我平日所做的事就是看書,不停地看。長老早就說讓我教谷里的小孩子們認字,可惜谷中的教學者首先要熟悉佛經,領悟個中道理,可我就是不看佛經。」
「他們會因此而責罰你嗎?」
「這倒不會,父母一向極為疼愛我,長老也經常說我是谷中最聰明的女孩子。」
「哦?」
「你不相信哪?」桑曉白了他一眼︰
「不是不是,不過……別的不說,單是你的無神論已經今‘他們’百般頭痛。」
「那是事實!」桑曉哼了一聲,「只有聰明的人,才能以唯物的眼光度人品事。」
「那你口中不斷出現的‘他們’,是指生你育你的父母、谷民還是長老?」
桑曉眨了眨眼楮,「這只是兩個分類吧……」隨即聳聳肩,「既然我是無神論者,那‘他們’就是有神論者啦!」
「那也不必如此刻意吧,每每總是掛在嘴邊。這兒可是敬佛的地方,別忘了你是成年人了。」
衛風的話明顯地有著親昵的嗔怪。他已經不止一次的這樣了。柔曉一愣,仰起小臉問道︰「你……你當我是成年人嗎?」
她怎麼可以每每因為他一句認同,就如此驚喜?可見往常的她是何等寂寞啊!衛風覺得心在揪緊,「是的——你的知識,你的心路歷程,是小女孩無法領悟和達到的。」
桑曉眼眶一紅,兩只小手悄悄圈掛在衛風的手臂上。半響,小腦袋又挪上了一點點——那兒是他寬闊健碩的肩膀。
衛風揉捻著她的秀發,柔聲地說︰「如果你同意,我們今天晚上就和你父母說我們要帶你離開此地好嗎?你認為父母會同意嗎?」
「好啊好啊!他們會同意的!」桑曉驚喜地低叫,
「在這兒沒有人會強迫對方按自己的意願行事,即使是子女,更何況我……我已成年了……不過如果真要離開,我也會很傷心,因為不舍得父母,不舍得和藹的長老,許多許多和氣善良的谷民,還有我親手種植的草藥,親自喂養的小羊……」
「你可以回來探望父母啊。」衛風說。
桑曉臉色一白,喃喃地說︰「這樣不行的!我听父母說過沒有人在離開霧谷以後能夠再回來的,他們無法適應谷外的環境,或許是健康出現問題,或許是迅速老死,或許是無法辨路等等……」
「健康出現問題?迅速老死?」衛風疑惑。
「他們是這樣說過,但我還是會離開的。」她望向他,眼眸雖然憂傷,卻不失堅定,「我只是想改變現狀,走一段自己渴望的路程……至于將來如何,我能否像個正常的女孩一樣戀愛、結婚、生子,已是其次了。」
「你能的,你一定能的。」
「如果不能呢?」
「起碼你努力過,那就無悔。」
「嗯——」
半晌,臂間又傳來輕輕的詢問︰「衛風,你家里有妻子嗎?」
「沒有。」
「有心愛的女子嗎?」
「沒有。」
「哦……如果,如果我……我是一個正常的女孩,你,你會娶我嗎?」
衛風當場愣住。
「你不願意嗎?」潔白如玉的小臉輕輕抬起,清澈如水的眼眸有著深切的期望。
他實在不知道要如何回應這個不知應該劃分為少女還是女人的女性……但無論說些什麼,他首先要考慮的,是如何把傷害程度降至最低。不,是完全不可以有傷害的成分。
半晌,他伸出大手,輕輕撫了撫滑如凝脂般的小臉,用連自己也感覺陌生的溫柔許下從未兌現過的承諾︰
「我會願意的……我總能感應你的快樂和憂傷,而你對我也喜歡依賴和信任……或許,再過幾年,你會長大……再不,回到香港後,我聘請經驗最豐富的遺傳學教授為你診治……總之無論如何,我會盡力照顧你,令你快樂……」
桑曉激動得淚流滿面,連聲音都嘶啞了,「真的嗎?衛風……我,我……是在做夢嗎?一定是吧,一定是了……我從來沒有這麼幸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