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間舊式的五層樓的大門前,衛風拿出手機,按了查理傳真紙上嚴若的那一串手機號碼。
查理說過,這嚴若在唐人街出生,十七歲那年父母在車禍中喪生,並無兄弟姐妹;後以半工半讀的形式在紐約海洋大學捱至畢業。曾在遠洋運輸公司當過三年船員,後來自購一只中型帆船,長年航海,以替人運貨為生。在半年前的一次出行任務中,船上的貨物被搭檔全數偷梁換柱,成了走私貨,途中遇上水警巡查,嚴若只得把貨物全數拋下大海。至于後果,當然就得賣船頂債了。
看起來一樣是時運不濟的家伙——他感覺,在未來的合作中,他不會太討厭嚴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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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舊的黑色漆油鐵門打開,一個理著沖天短發,提著旅行袋的中國男子邁了出來。
上身穿短袖緊身黑棉恤,牛仔褲。三十歲左右,身材高大,皮膚略黑,蓄著極短的胡子。他用一雙精明幽黑的眸子望了望衛風,似乎在略一閃動間,已評估了他的斤兩。然後略一點頭,甩開拿在手上的墨鏡,戴在臉上。那種把自己和旁人隔離開來的隨意,似乎立即顯示出他是一個精明冷傲的人。
然而,那一舉手一投足的隨意,又顯露著他本質的爽朗。或許,過去的故事縱然丑陋,卻不至防礙他的生活;又或許,踩踏過風浪的男人總是會帶點滄桑,因而他渾身上下,總有著內斂、深沉,又略顯落泊的氣質。
兩人並排走著,沒說話。
半晌,衛風說︰「百分之二十的定金已存進你的戶頭。」
嚴若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查理已替你清還了所有的債務,你現在的戶頭尚存一百二十七萬美金。」
嚴若突然扭頭,「能否替我保留這處的住所?」
衛風微微一愣,隨即點頭。
嚴若從褲袋里掏出一包已經被壓扁了的「勞力」牌香煙,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然後又想到什麼似的把那包煙向衛風略歪了歪,「低價貨,抽不?」
「這牌子較辣,‘南菊’好一些,我常抽那個。」衛風聳肩,果真沒有拿煙。
嚴若牽了牽嘴角——「南菊」的價格和他在抽的這個牌子是同一檔次的。
「對了,還是用我的‘嚴若’遠洋帆船出海吧?」
「果然是典型的航海家脾氣……」衛風微微一笑,「那船已被查理買了回來,現已叫人泊在新幾內亞港口,至于這次出海我們另外有船。現在,我們必須先回香港,集合另外兩名同伴一同出發。」
「那為什麼不直接在新幾內亞集合?直接用我的船就好了。」嚴若狐疑道。
衛風一笑,「太引人注目——在新幾內亞要登記遠洋船上所有的船員及乘客。我們四人均是中國人,一同出海未免太惹人注意。查理不想張揚此事。所以,我決定在香港海事處登記,那里畢竟是中國人的地方。至于駛出公海後行走什麼航線、要到哪里去就是我們的自由了。這件事完了之後,你可以就近去新幾內亞的港口領回你自己的船。」
嚴若沉默,半晌才說︰「那船被我改裝過,不是人人都懂得行駛。」
「知道……」衛風點頭。
嚴若瞅了他一眼,「在哪兒找到阿展的?」
「這可是查理的事,那老狐狸很會花錢買人心的,那個阿展現在大概心甘情願得很。」
阿展曾是嚴若的手下,對「嚴若」號十分熟悉。他賣船之時,給了阿展一筆錢。那家伙明明說要回唐人街娶老婆的,不知為啥被查理找到了,大概又是因為錢吧。
看來只要是人,就逃不出名利的掌心。想到這里,嚴若突然回頭,看向五樓的那個小套間的窗戶。那兒,曾是他和女友最溫暖的港灣。那女孩文弱溫婉,可惜生性過分依賴,老想著要過那種天天耳鬢廝磨,永不分離的日子,然而,他嚴若從來不是有錢的公子哥兒,要吃飯就得工作,要工作就得出海。時間一長,那女孩難耐寂寞,匆匆嫁人去了。
後來,那兒便成了他、阿展和搭檔歇息的小窩。
三個男人窩在那個不足六十平米的地方,共處數年,一直心照不宣。一次出洋,船並未駛出公海之時,被水警截停巡查,搭檔被嚇得臉青唇白,在他追問之下,方說出真相。原來,「嚴若」號載的竟然是黑幫組織的走私貨。嚴若大驚,立即把走私品全部投入海中。
然而,黑幫組織只知道運貨的船是「嚴若」號,到期不交貨,自然帶著大幫爪牙找他嚴若算賬。事發的前一天,搭檔把三人居處的所有值錢的東西卷夾一空,不知所蹤!
八年朋友,處于生死關頭,面對錢財利益,所謂的兄弟感情便變得不值一文,之前甚至毫無暗示!
——他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總是這樣對自己說。然而,讓他嘗透被人背叛的滋味,竟然就是他最信任的朋友。
老實說,他嚴若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如果立心揪那家伙出來,豈會揪不出來。只是,只是別人不念友情,他念。每每想起在茫茫的大海中,三人共同面對過驚濤駭浪的場面,經歷過心照不宣的拼博。危險消除之時,三個男人打著赤膊齊齊地躺在甲板上,享受海鳥和鳴的喜悅,藍天白雲映襯著陽光的和煦……然後喝酒、聊天,推心置月復,談天說地……
無論現在,還是將來,他都會懷念那種愜意。因為,在那些時候,在那些談話之中,他相信搭檔是真心誠意的。男兒血性,一旦有一份真摯的感情在心中扎根,無論如何消磨,永遠都會擁有一定的位置。
想到這里,他不禁微呼了一口氣。注重感情的人,總是容易遭遇背叛。對于天性爽朗的他,或會把這種背叛看成一種無可奈可的誤會——對方不是有意的;又或許,在背叛的那一刻,他是難過的、內疚的,是走投無路的。嚴若一直就是這樣認為的。
而誤會,只要他願意,通常可以牽嘴一笑——對方沒意思要害他的命,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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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長洲碼頭。
寬大的碼頭邊,停泊著一艘七成新的帆船,名曰「SUN」號。雙桅,玻璃鋼船身,30米長,裝備有雷達、電子和機械自動駕駛儀、單頻帶無線電、VHF無線電、GPS衛星定位儀、六分儀、Pilotcharts、風力和日光發電設備等。船內有休息、睡眠、烹飪、盥洗等設備,並有貯藏油料、食物和清水等空間。
衛風帶著嚴若一一巡視。他沒有問嚴若有什麼看法。以查理的處事作風,這艘帆船絕對會做得不比他那艘當成債務頂替給債主的「嚴若」號破船好上多少,也不會破上多少。然而內中的設備,卻一定是卓越的,畢竟,老狐狸不想讓他們出事。因為,一旦他們出事,尾數的錢不但全沒了,以後更找不到像他和嚴若這麼落泊的又仍然掙扎不休、不肯向現實低頭的男人。
他們或許是為了冒險,或許是為了金錢,卻又不甚計較得失。除了因為尋求生命中某些可有可無的刺激之時,更非常明白一個淺白的道理,錢不是萬能的,之所以要這樣做,只為喜歡……
第二章
衛風的手機響了。
「哥,哥……」
妹妹衛薇的聲音透出濃濃的緊張的味道,衛風的心「咯 」一下,莫不是父母又在無心之下闖了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