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廖采凝緊緊抓住他溫熱的手指。他怎麼能說得這麼輕松,卻又笑得這麼悲傷?讓她滿心的愧疚全部化成無處宣泄的心疼。她對不起他、師父對不起他、他母親對不起他、他父親對不起他、夏洛克家族對不起他,全天下都虧欠他太多太多,包括她──她要怎麼償還?
見她一臉自責又心虛,他敢打賭,這個膽小表一定又縮回去了。
「不用對不起,只要待在我身邊就好。」
輕輕揚起嘴角,段衛凡以拇指拭去自她眼角滑落的淚珠。自從他詐死的事件以後,她的眼淚變得好多。
他的回答讓她心中緊繃的弦扭得生疼,他都知道,卻又什麼都不知道,他甚至從來不懷疑這一切發生的原因,想得那麼順其自然,說得那麼听天由命,他接受被生生奪離母親身邊的命運,接受母親是精神病的假象,他這樣的逆來順受,讓她心疼得都不敢看他,他要她留在他身邊時的眼神,仿佛是哀求、期盼,那模樣就像她曾經對著那櫥窗中的公主裙有著期待與夢幻,他倆……真的好可憐。
「可以嗎?衛。」手指緊緊抓住他的衣角,廖采凝帶著哭腔問他,更像是在問自己。她真的能留在他身邊嗎?永遠埋藏一個殘酷的真相,以依偎者的身份留在他身邊,這樣的奢求可以嗎?
「當然。」
目光再也無法從他溫柔的注視里抽離,廖采凝的手指緊緊地糾攪著,心被他柔柔地包覆住。他的目光、他的氣息、他掌心所傳的情感是如此溫柔篤定,讓她的心禁不起誘惑的再度沉淪了。
「是誰?」
一個低低的聲音插進他們膠著的目光,廖采凝驚訝的望著自己脖頸的珍珠被人抓住。依然是段靈飛的手,依然是同樣一個問題,可是此刻她不知如何是好,總不能又回答「醫生」吧?
「采凝,我的妻子。」
另一個聲音幫她解了圍,段衛凡輕聲卻肯定的回答母親的問題,目光盯著那顆被緊緊握住的珍珠,心頭微微一熱。那是母親唯一留給他的東西!
廖采凝沒想到會听到他這樣的回答,淚水撲簌簌跌落。他說她是他的妻子!瞬間涌起的幸福把心漲得滿滿的,擠走了所有的不安和擔憂。
「哦!好好照顧她。」
仿佛細心交代人照顧孩子一般,段靈飛指月復輕柔的摩挲著那顆珍珠,然後輕輕揚起一笑的松開手,再次靠向椅背,什麼人都不看的,恢復以往的沉靜。
好好照顧她──一句話震撼了兩個人。
段衛凡怔怔地望著母親。也許她還記得自己有個孩子,也許當年她也說過同樣的話!他一直以為母親恨不得沒有懷上他,恨不得沒有生過他,恨不得一輩子都不見他!
原來她也曾說過,好好照顧他──她的孩子。
第十章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平淡卻幸福,廖采凝生平第一次有了安定的感覺。
雖然衛並沒有告訴她,他在做什麼、躲在這里要到什麼時候,他每天會窩在書房幾個小時,白天從不出門卻偶爾半夜出去,他以為她睡熟了,但她其實什麼都知道,只是從不過問。人人都有秘密,她不求他事事都得坦誠,畢竟連她自己都無法做到,所以只要他們能在一起,對她來說這就夠了。
她真的以為這樣的幸福可以一直到永遠,甚至就快要忘記自己還隱藏著一個秘密,然而──
怔愣的瞪著電腦螢光幕,廖采凝只覺得,大腦呈現一片空白。
廖采凝,二十二歲,兩歲時父母雙亡,被送往天室里孤兒院,三歲被外號錢頭的盜賊老手領養,成為錢頭的唯一門徒。五歲入行,手段干淨俐落,青出于藍勝于藍,十五歲時輕易的將錢頭失手的案子收入囊中,隨後錢頭被夏洛克家族滅口,她開始單飛……
看著電腦上整整數十頁自己過去的豐功偉業,廖采凝嚇呆了。如果她不是當事人,一定會對這份詳細的調查拍案叫絕,從她五歲入行到二十二歲的現在,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記載,看得令她頭皮發麻。
但是讓她震驚的不是這些她熟悉的東西,而是她所不知道的。調查的末頁那一行字,幾乎刺痛了她的眼。
衛,如果她知道你曾經一度成為她的雇主,會是什麼反應?
一度成為她的雇主?!廖采凝這輩子沒這般恐懼過。從衛的電腦里,這份一個月前就存檔的郵件看來,他什麼都知道,這份資料上清清楚楚的交代了她的事,包括她十五歲更改段靈飛的資料,當然也沒有放過對老東西的調查,包括二十六年前從段靈飛手中偷走嬰兒的勾當。
炳!他竟然知道得比她都清楚,更可怕的是,他竟然還一度成為她的雇主。瞪著那些殘酷的文字,廖采凝試圖從亂成一團的大腦里理出點什麼。
她這一生受人指使動手的機會並不多,記憶飛快的篩選一遍,一個讓她無法接受的猜測閃過腦海。
她驚恐的瞪著郵件來源,即使想欺騙自己也無法。不,不可能!這一切不可能是他一手策畫的!她無法說服自己相信,他受傷的眼神、溫柔的語氣、他要自己永遠陪伴時的渴望……所有的畫面在她眼前快速飛掠。
她是怎麼打開這郵件的?太多的意外讓她幾乎忘記最初接近他的目的,直到這幾日她才想起一直用郵件雇用她的人,因為她和目標人物一起消失了這麼久了,不知對方有什麼訊息指示。
所以趁衛半夜外出時,她偷偷打開他的電腦,想看看對方是否有和她聯系,但是,衛通訊錄上一個熟悉的郵件信箱吸引了她的視線。竟然是同一個郵件信箱!讓她接近他的同時,也將她詳細的資料傳給了他!
這幾個線索在她腦海里自動連成一線。沒有什麼不可能,他是段衛凡,一個連自己都能設計殺死的人,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所以,七年前雇用她更改資料,將自己的母親送進精神病院不是沒有可能,那在醫院遇到的男醫生說過,最危險的地方變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只是,七年後的今天,他再次雇用她接近自己又是為了什麼?為了讓她見證他的重生?因為他的命運因錢頭而改變,而她則不幸成為錢頭唯一的門徒,所以師債徒償?
這不是不可能,可這真相……太殘酷了!
廖采凝沉沉地閉上眼楮。這一切太微妙了,如果不是她太理智,她一定會大笑出聲,不是命運對不起他,不是他的命運被旁人玩弄,而是他玩弄命運于股掌,而是他玩弄與旁人于股掌之間。
不是他不恨,而是他已經在報仇了,不是嗎?他說過他已經選好了對象,並且已經解決了,那時她還天真的以為他解決的是夏洛克家的另一個身份,現在看來,他解決的是老東西吧?好一招借刀殺人,他雇請錢頭更改段靈飛的資料,設計他成為唯一知道令夏洛克家族蒙羞的秘密的外人,所以老東西被滅口是想當然耳的。
但是他一直都知道該承受這一切的人是誰,是一個叫廖采凝的傻瓜,他肯定也知道老東西喜歡拖人下水,死前一定不忘把這個秘密告訴他的愛徒,詛咒她一同被拖下地獄,不然他怎麼會再次雇用她,是想把她一並送進地獄吧!
她好傻,傻傻地整天提心吊膽,一心想著如何償還欠他的,呆呆地以為自己藏著天大的罪孽……哈!原來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看著她痛苦掙扎,估計他在心里一定已經笑過千百遍了,笑她痴傻的愛上他,笑她天真的以為他也愛自己,笑她蠢到自投羅網的被利用,心甘情願的被玩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