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她怎會忘了?她苦澀輕笑,夫君……是恨她的。
「請你……別再悲傷好嗎?」她哽咽未復的軟膩嗓音卑微地祈求,「我明白如今無論
如何也無法撫平你所受的傷害,但……請你讓自己快樂——」
至此,晶瑩的淚珠兒又滾落,「那好痛苦,好痛苦的……夫君,別再傷害自己,好
嗎?」
易水寒瞪著她,不明白她出口的第一句話,並非為自己的處境的求情,而是為了他……
「你懂什麼!?」他再度使勁攫住她細瘦的雙肩,低吼,「收回你自以為是的愧疚和
見鬼的同情!你以為這能改變什麼?不能,什麼都不能……你什麼也不懂!」
「我是不懂。」她淚眼未干地望著他,「可我人已在這兒——入了易家門、在你的身
旁、你的面前……這不正是你的目的——折磨呀,可又為何……你還是不快樂?」
這句話深深擊中他。
為什麼?他自問,為何他仍煩躁?為何兒時的夢魘非但無遠離,反而在她輕淡平靜的
水眸里一一浮現、糾纏得更加放肆?
「夫君……」
「滾。」他無情地下令。
「夫君……」
「我叫你出去!是聾了嗎?」他咬牙怒斥,凶狠嚴厲的表情駭著了她。
易水寒定定地冷冷瞪著她,感到莫名煩躁,又氣惱不堪。
而後一拂袖,甩頭轉身就離開。
她張口,卻來不及出聲,眼見他怒氣沖沖而走,將書樓門板摔得砰然作響。
直至此刻,她才微一放松緊繃的心情,軟軟跌坐于地。
「夫人!」紫蘇擔憂的呼喊由門外傳進。
她無力地抬首,見到紫蘇匆匆奔來。
「啊,夫人你的手——」她驚呼,「主子剛臉色好難看的走出去,你們究竟……」
紫蘇見一地碎片狼藉,風蕭蕭清艷的臉蛋上,新舊淚痕交錯未干,手上多出一道傷口;
發絲微亂、一身狼狽,唇兒有些紅腫,那上頭由她方才細細描繪過的胭脂,好似有些糊
了……
她立刻明白剛方書樓里發生何事,可如今又為何……
「夫人,先回房吧,你手上的傷口血流不止啊。」紫蘇勸著,就要扶她起身。
她卻不動,茫然的眼瞳彷若失了神。
「夫人?」紫蘇蹲與她平視,輕道。
緩緩,風蕭蕭唇瓣微揚,笑了。
「他恨我……紫蘇,他當真……好恨我哪。」虛弱、仿佛縹緲的柔嗓自她唇畔逸出,
揚起笑意的同時,卻滑下兩行淚。
「夫人……先起來吧。」紫蘇扶著她,見她哀傷的模樣,心里也難過。
「告訴我,要如何……才能消除他的恨呢?」
無聲的淚,持續落下。
他飽含痛苦壓抑的臉孔,始終烙印在腦海里。
好深刻,揮之不去。
他究竟……承受了多大的折磨苦難?她無法想象,而心里卻一點一滴,為他而疼。
這充塞在胸臆間的脹痛是什麼?她不懂。
她只明白,她此後生存的惟一目的,是贖罪。
易水寒,夫君哪……
若折磨真能消除他心中的恨,她願意的。
可……為什麼她的心,會疼呢?
是為他,還是為自己?她當真不明白。
爹爹,你當年怎能這樣狠心、這樣毒辣?這沉重的仇恨,蕭兒怕是償還不清、贖不了
啊。
「夫人,請你先起身吧,求求你。」紫蘇不忍地一再哀求,慌忙舉起袖子抹去她的臉
上的淚。
這樣柔弱無依的夫人,為何主子要這樣對待她呢?
「有沒有辦法?還有什麼辦法沒有?」她握住紫蘇正為她拭淚的手,喃喃地輕聲說著
無人能懂的話。
「夫人……」
風蕭蕭陷入自己的思緒里。
若他想要的只是折磨,那麼她願意承受。真的願意。
然而,若即使如此,仍無去消弭他的恨,那又該如何?
「請先回房吧,夫人,紫蘇不懂你和主子之間的事,然而來日方長,又何必急于一時?
終有一日,主子會懂得的。」紫蘇低嘆,一心只想喚回她神游的魂。
風蕭蕭心中一動,終于順從地起身。
是啊,來日方長。
早在同意這門親事起,她便已有決心和覺悟了呀。
她已是他的妻。她再一次在心中告訴自己。
第四章
易水寒負氣而去,毫無憐愛愧疚地將妻子拋下。
唉由書樓而出,他狂亂又飽含怒氣的神情嚇壞了一路行經身旁的丫頭奴僕們。
無人知曉發生何事,卻個個戒慎恐懼地急忙閃躲,不敢直視那個以雷霆萬均之勢而行、
周身帶著憤怒火焰的易水寒。
無怪下人們如此惶恐,只因向來少言少情緒、永遠冷硬扳著臉孔的易水寒,從未這樣
明顯地勃然大怒過——至少在人前不曾如此失了自制力。
他疾步如飛,一旁下人們的驚異神情並未落入他暗深的眼,他此刻只想狠狠甩開已印
在腦中,風蕭蕭那張淚痕交錯、清艷絕美的臉孔。
我,不悔……
他劍眉嫌惡惱怒地緊擰,加快足下的速度。
懊死的她,該死的不悔!
「主子——」
一個怯怯的聲音傳來,來人捧著卷宗微顫,試圖攔下他。
易水寒步子並未稍加停頓,凌厲的目光冷冷一瞪︰「讓開!」
隨即越過他,連頭也沒回。
穿越重重樓宇庭閣,守著易府大門的兩個小廝早嚇得趕緊拉開沉重的朱紅色大門,連
氣都不敢吭一聲。
天色已大亮,早晨特有的沁涼空氣吸入心肺,令他怒火微微冷卻。
街上人潮逐漸增多,氣氛緩緩熱絡,易水寒甫行于道上,便隨即查覺了古怪。
身後有人跟蹤。
靈敏的知覺和過人的警覺性喚醒了心中的危機意識,也幾乎令他在同一瞬退去火氣冷
靜下來。
他不動聲色,繼續前行,神情自若。
然而全身已呈警戒狀態,蓄勢待發。
身後跟蹤之人似乎渾然不覺他已察知,仍隨著他動作。
易水寒步伐穩健而蘊含力量,沿著街道而行,感覺身後之人亦步亦趨。
他漠然的神情不變,腦子卻飛快地運轉。
是誰?那冰冷而充滿敵意的凝視,猶如芒刺在背。
在行經一家規模頗大的茶樓時,他斂起眉,拐個彎,進了茶樓,同時察覺那跟蹤之人
也隨他而入。
店小二殷勤地上前招呼,易水寒狀似隨性毫無戒心地入座,實則緊繃身心,注意著身
後之人一舉一動。
是仇家嗎?若是,又是何人?若非,意欲為何?來人尾隨于後,意在探查,抑或取
命……?
在端起茶輕啜的同時,易水寒臨危不亂地靜心思考分析。
他甫遷居益州,一心向風家報復,並無與外人多加接觸交集——
思及此,他英挺的劍眉驀地一蹙;或許這正是原因?
他挾怨而來,急欲擴張版圖、打挎風家,強烈的復仇心令他忽略樹大招風之理……
易水寒放下陶杯,眸色轉冷。
是他竄起之速過快、過急,招惹來有心人的覬覦或是……威脅?
若果真如此,那最有嫌疑之人是——
他快速一一過濾所有可能人選,在最終答案即將浮現之際,驀然一個銀光射入他的眼。
他心里警鐘乍響,身形卻仍穩住不動,左眼餘光瞥見那跟蹤之人在同時起身離座;易
水寒黑眸一眯,以令人無法看清的速度抓起桌上一根竹筷,朝那抹危險銀光疾射而出。
只听聞空中一陣微響,便再無任何動靜。
店小二依舊來往穿梭,無發現異狀。
他發現那身後之人離去的身影猛然一頓。
再度從容地啜飲茶水,易水寒薄唇輕揚,逸出冷笑;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那人的錯愕—
—
在桌下不起眼的角落,靜靜躺著一玫方才被竹筷彈開、細長而銳利的致命銀標;而那
枝他信手捻來、月兌手射出的竹筷,正牢牢釘在那跟蹤之人所坐之椅上,入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