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好不容易清醒過來,有了一點生氣,誰曉得偏偏那麼不湊巧,峨嵋派捎來一封書信,說青塵師太在回山途中被人暗殺,下手的人好像是買命莊的殺手,我們小姐知道這個惡耗,什麼也沒說,就突然吐了一攤血,昏了過去,然後……」她不勝悲切地哽咽了一下,「就再也沒有醒過來了!」
白夢璞神色凝重地捻須而嘆,「你們小姐受了風寒,病體未愈,又得知師父遇害的不幸消息,她一時悲痛,郁氣攻心,所以,病情就更加嚴重了。」
「可不是,小姐常對我說,自她家破人亡之後,這世上和她最親的人,便是她的師尊青塵師太了,當年,她為了復仇,不惜犧牲名節,以青樓艷妓的身分掩護寧陽侯狄雲棲,她的舊故,乃至師兄弟姊妹,都不太諒解她,惟獨青塵師太了解她,給她莫大的支持和鼓勵,如今,在她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候,上天又毫不留情地給了她一記重錘,奪走了她最景仰敬愛的師父,你教她情何以堪啊!」巧兒淒淒切切地說到這,又忍不住掩面哭泣,哭得像個淚雨滂沱的小淚人。
白夢璞強忍住內心的痛楚和焦慮,輕輕拍著巧兒不住抽動的肩頭,「巧兒,你別難過了,你們小姐的病主要是心病引起的,雖然嚴重,但也不是毫無生機,老朽略懂一些岐黃之術,只要能激起她求生的意念,再對癥下藥,老朽相信彭姑娘的病自能好轉。」
「真的?」巧兒激動地睜大了一雙淚蒙蒙的眼珠子,「白老爺子,你真有法子可以醫好我們小姐的病?」
白夢璞徐徐點頭,「倘無意外,老朽有八成的把握可以醫好彭姑娘的病,不過……」他鄭重其事地瞅視著淚痕狼藉,卻雙眼發亮的巧兒,「我在診療的時候,必須全心全意,萬不可受到任何干擾,所以,你必須守在門廊外看守,不可讓任何人進來,免得驚擾了我,反倒加重了彭姑娘的病情。」
巧兒不住地點頭應允,並忙不迭地掀開緯幔,將白夢璞引進了彭襄妤的寢居。
當白夢璞坐在床楊前,握著彭襄妤的手開始把脈時,巧兒已躡手躡腳地掀開緯幔退了出去。
☆☆☆
白夢璞見巧兒離開,暗吁了一口氣,便無任何顧忌地,先從懷抽中取出一只白瓷藥瓶,拿了二粒丹丸,正待喂入彭襄妤口中時,昏睡中的她,卻突然起了一陣痙攣,嘴里不斷冒出痛苦而哀絕的呢喃︰
「爹、娘、二弟、小妹,天啊……血……流不完的血……你們這些惡魔,我跟你們拚了……」她掙扎地轉動頭,嘴角抽搐著,額頭上覆蓋著一層薄汗,那神情像在和夢魘中的魔鬼搏斗、爭戰,而她的身心都受到了莫大的撕扯。
白夢璞的心跟著她的囈語而揪緊了,他握著她那冰涼而顫抖的縴縴小手,試著傳送他的力量,以安撫平穩她那耗弱而飽受折磨的神魂時,彭襄妤倏地打了個冷頭,死命地揪痛了他的手,嘴里亦迸出一串哭泣般的申吟和囈語。
「爹、娘,你們……別走,別……拋下我……師父,師父……你等等我,別怪我,求求你們……我不是……婬賤而不知羞恥的人啊!我只是想……替你們報仇……也替朝廷……除害啊!」她眼眸中溢出了二串淚珠,蒼白清瘦的容顯上布滿了令人心酸的痛楚,而她沉澱在心靈深處的辛酸苦惱,也跟著支離破碎的夢境,雜沓紊亂的影像交融在一起,隨著她模糊的囈語宣泄開來。
「別送我回去……我要跟你們一塊走……求求你們……人間是我的傷心地啊……爹、娘、師父……求求你們……帶我走……你們知道我活得……好苦好苦啊……我的心都碎了……碎了……」她說得好淒楚,好可憐,更多繽紛如雨的淚珠順頓滾落,跌碎在枕畔上,濡濕了枕巾,也濡濕了白夢璞不斷抽搐的心。
心病還要心藥醫,他不敢驚擾彭襄妤,只是心痛莫名地坐在那,握著她的柔荑,任她盡情宣泄郁積在心頭的悲苦。
「別再怪我了,求求你們……我再也承受不起了……我的心被他……撕碎了,我……等了好久、好久……只為了听他的簫聲,只為了再見他一面……可是……他卻把我的尊嚴……我的一切期盼……都……踐踏得……面目全非了……天……原來……在他心中……我也是……一個低賤的青樓女子……」
白夢璞一听,如遭電殛,他再也無法繼續坐在那,安之若素地偽裝自己了,他松開了手,突然拿掉頭套,繼而往臉上輕輕一扯,撕掉一層薄巧透明的面皮和胡須,露出了他那美如冠五,豐神俊秀的廬山真面目。
然後,他將彭襄妤扶了起來,雙掌貼平在她的背心上,將真氣徐徐灌入,以退出郁結在胸口的血塊。
等彭襄妤順利把體內的瘀血如數吐出之後,他溫柔地取出一條雪白的絲巾,替她擦拭唇邊的血漬,輕輕將她平放于床榻上,再將原先取出的那二粒丹丸塞入她口中。
怎奈,又陷入昏睡中的彭襄妤牙床緊閉,無法自行吞咽藥丸,還復本來面目的展靖白,只好親自咬碎那二顆丹丸,親自哺喂進彭襄妤的嘴里,並喝了一口茶水,細細地喂進她的口中,讓藥丸能順利吞服,發揮療效。
大功告成之後,他拿著那條絲巾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漬,面帶欣慰地坐在床榻邊,望著面容沉靜,已慢慢恢復血色的彭襄妤。
重新握著她那春蔥般的縴縴玉手,展靖白不甚放心地再度凝聚真氣,準備為她推血過宮,以期恢復得更快之際,彭襄妤忽有所感地張開了一雙美麗迷蒙的大眼楮。當她的視線漫無意識地落到展靖白身上時,她心頭猛然一跳,語音幽幽地呢喃了一句︰
「我一定是在作夢……」
「不!你沒有作夢,是我,我是展靖白,我來看你,你要好好安心養病,讓自己快點好起來。」展靖白深深地望著她,語音溫柔而充滿了感情,就像春風的吟唱,醉人心扉。
彭襄妤閉上眼眸,「這一定是一個幻夢,否則,他怎麼會用這麼溫柔多情的態度來待我?他原是那樣殘酷無情,那樣地輕視我啊!」她虛弱而費力地搖著頭,神智仍在半夢半醒之間。
「襄妤,這不是夢,這真的不是夢!」展靖白牢牢握緊了她的手,忘情而熱烈地加重了語氣,「讓我告訴你,襄妤,在我心目中,你是個美麗、溫柔、善良、堅強而勇敢的奇女子,那樣地品貌無雙,那樣地傲骨俠情,我打心眼敬重你,憐借你,愛慕你,若非是萬不得已的苦衷,我不會那樣狠心待你,你一定要振作起來,像一株不畏霜雪之苦的寒梅,不要被我殘酷的偽裝給打倒了……」
彭襄妤僅余一絲的意識在掙扎,想弄清楚是誰在溫言軟語地哄撫著她,像徐徐的和風,吹散了她胸頭堆積的雲霧,讓她身心突然變得好輕松,好柔軟。
但,她費盡了所有的氣力,就是撐不開沉重無比的眼瞼,在藥力的驅散下,意識昏蒙的她,再度跌進了虛無飄渺的夢境中,唇邊還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
不管她有沒有听進展靖白那番真情流露的告白,但,她的心結似乎已經被他打開了一半,至少,她已不再做噩夢了。睡夢中的她,面容是如斯的清麗,平和而恬靜,讓展靖白看得痴痴傻傻,久久不能移目,不忍松開她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