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襄妤瞼色微微泛白了,但,她卻挺直背脊,像一株不畏風霜的冷梅,傲骨嶙峋地面對著閻俊青的羞辱。「原來你是為了保住闢位,不得不搖尾乞憐,向我這個有辱門風的青樓女子求婚?哼!」她不勝唏噓地搖搖頭,「閻俊青,為了升官,你連哈巴狗都肯扮,還真個枉讀詩書,斯文掃地的可憐蟲!」
閻俊青氣得呼吸急重,濃眉糾結,眼楮里冒著二簇熊熊怒火,「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哼,我再怎麼不堪,好歹也是個官袍加身的青年才俊,不像你,自甘下流,喜歡做那煙視媚行、生張熟魏的路柳牆花,你如此下賤墮落,不僅辱沒了彭氏歷代祖先,甚至還污蔑了你爹的一世英名,讓他死後,含羞九泉,無顏見列祖列宗,這般不肖劣女,你有何面目見人?又有何處值得矜持自傲?」他一臉鄙視地盯著她,話音咄咄地說到這,扭著嘴角,冒出了一聲尖刻而殘酷的冷笑,「哼哼,彭襄妤,你還敢以真名實姓窩在這高張艷幟,我真是替你感到悲哀汗顏!」說罷,他帶著一臉殘酷的獰笑,倏然起身,不待凜若冰霜,面如白紙的彭襄妤下達逐客令,便揚著頭,以一種高傲而不可一世的姿態,邁開大步拂袖而去。
而彭襄妤一直坐在原位上,沒有任何動靜,只有那微微顫動的身軀,泄漏了她的情緒;而她的心,卻多了一道傷疤,一道又深又長,不知道能不能痊愈的傷疤。
第五章
閻俊青挾著報復的快意,趾高氣昂的離開了迎翠樓。但,沒多久,他的理智便清醒了,懊喪之情油然而生。
他後悔自已少不更事,沉不住氣,不該憑一時的激憤,大逞口舌之快,和彭襄妤撕破了臉,鬧到不歡而散的地步。
想到臨行前,父親對他的鄭重叮囑,他不禁更加沮喪,悒郁消沉地在街上游蕩,而不敢驅車回府,面對爹娘。
本以為此事是易如反掌,勝券在握。出發前,他還神采煥發地拍著胸脯,在父親面前許下了海口,言明一定能圓滿完成任務,和他們視為升官發財的「護身符」彭襄妤握手言歡,重續前緣。
豈知,他們打錯了如意算盤,不僅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彭襄妤。
樓台相會,不但無功而返,踫了一鼻子的灰,還把事情弄擰,鬧到絕裂而不可收拾的局面。
看來,他們覬覦娶彭襄妤進門,以消弭狄雲棲之阻力的計畫已不可行了,一切美夢,俱在他的意氣用事下,化為泡影。
他愈想愈是懊惱,一方面責怪自己的沖動,一方面又怨急狄雲棲的橫加干預,阻擋了他們父子加官進爵的機會。
本來,在戶部尚書殷勉和文淵閣大學士王璟的合力保薦下,他父親閻克東本可順利升遷,接掌南京都御史一職。而他也可以由戶科給事中,升任戶部侍郎。
豈料,他們暗通關節,打點得再完備妥善,也抵不過狄雲棲在皇上跟前的一句讒吉。升官發財的美夢,就在他輕輕松松的二片嘴皮下,化為虛無。
解鈴還須系鈐人,自得知狄雲棲對他們父子的種種成見,系肇始于替彭襄妤打抱不平之後,他父子二人便將念頭轉到彭襄妤身上,以期能墜歡重拾,消弭狄雲棲心中的敵意。
爾今,一切都毀在他的年輕氣盛下,愈想愈嘔的他,實在無顏回去面對父母,只好命令他的貼身廝僮租了一輛馬車,直驅他們閻家築于桑泊附近的別苑,賞景休憩,抒發胸中那股盤鐃不去的悶氣。
第二天,他又命人驅車前往莫愁湖、雨花台游玩散心,不意卻在回程中途,遇見了一位白衣飄飄,神清徹膚,俊逸儒雅的少年書生阻路,說是刻意前來吹簫助興,還不準他婉言回絕,弄得他滿頭霧水,拂然不悅,還未及掉頭走人,蕭聲便已悠揚入耳。
而他卻像中蠱的人一般,怎麼也無法舉步移動,只能痴痴傻傻地杵在原地,被人強迫待在那「洗耳恭听」。
那名白衣書生的簫音吹奏得十分尖銳刺耳,如金石迸裂,魔音穿腦,讓他听得心急氣喘,頭痛欲裂,整個人好像都要被撕碎了。
他捧著陣陣作痛的頭顱,聲嘶力竭地拚命喊停,那位瀟灑出塵的少年書生方才擺手,面無表情地逼他寫下一紙悔過書,要他派人送到迎翠樓,向花魁彭襄妤鄭重道歉,從此不得再騷擾她,否則,任憑他走到哪里,他的簫聲便追到哪里。
閻俊青經此一嚇,哪敢不從,維維諾諾地連聲應允之後,他面有茶色,渾身虛軟地在侍從的攙扶下,登上馬車,像逃命似急馳而奔,飛快地沖下了雨花台。
據聞,返回官邸之後,他還生了一場重病,以後再也不敢聆賞音律,特別是絲管笛簫,他更是視如魑魅魍魎,退避三舍。
☆☆☆
晨光熹微,薰風習習。
展靖白獨居的夢璞軒,來了二名不速之客。
一位是身穿一襲鵝黃色的薄綢衫,頭戴杏黃色唐巾,生得一張女圭女圭臉,五官秀致柔雅,姿妍神清的翩翩少年公子。
另一位,看他那一身青衣的書僮裝扮,不消說,便是這位少年公子的貼身侍從。
只是,他的皮膚比常人蒼白,再加上眼底那股幽冷的光芒,往往給人一種甚難相處,不寒而栗的感覺。
這二位不請自來的「貴客」,雖是一身得體的男裝打扮,但,明眼人一瞧,還是能看出端倪,識穿她們是易釵而弁的女兒身。
巧扮男裝的宮冰雁瞄了毫無任何表示的展靖白一眼,繼而搖搖手中的金折扇,細細打量著雅室內的一切擺設。
但見壁白如雪,臨窗擺著一張紅木條幾,條幾上放置著一只古琴。牆角處架著一塊奇石,奇石上放著一只彩繪陶燻爐,輕煙縷縷,散發著一抹清新的檀香氣息。
而左邊牆角放著一張格局古樸,錯落有致的博古櫃,櫃里分別擺著幾具手工精巧的鐘鼎古玩,及十幾卷線裝書冊。
朝外的雲牆上掛著一幅意境絕俗的墨竹圖,旁邊還懸掛著一柄古劍。
最里側放了一張石榻,榻上頂端懸掛著二盞紫金宮燈,腳落處豎立著一座高腳古藤托架,上頭擺了一盆金邊吊蘭,懸空飄灑,迎風蕩漾,更為這間雅潔清逸的竹軒,添增了幾分生動活潑的趣味。
她贊賞地微微點頭,「靖哥哥,你這間夢璞軒,布置得清幽雅致,更勝于‘鏡心閣’,無怪乎,你會樂不思蜀,舍不得離開!」她語出只關的調笑道。
展靖白仍是一副波瀾不興的閑散神態。「你改扮男裝溜出清嵐山莊,就是特意來向我說這些無聊話?」
爆冰雁俏臉微微一頓,隨即,又恢復了談笑自若的神采,「我改扮男裝自有我的用意,听說這迎翠樓的花魁彭襄妤美若天仙,才情出眾,不知傳聞是真是假,我想去一觀究竟,若是……」她詭秘地笑了笑,「靖哥哥有空,我想邀你一塊作陪,好好領受一下江南美女的風情,不知你意下如何?」
展靖白對她的提議,只是淡淡地軒了一下劍眉,「你別胡鬧,淨做些無聊的事!」
爆冰雁卻置若罔聞,反倒轉轉眼眸,對展靖白露出了更加甜美的笑容,「你若不感興趣,我也不勉強,反正有綾子作陪,我也不寂寞。總之……」她眼中布滿了詭譎而自信的光采,「這位艷名遠播的彭大美人,我是見定了,誰也甭想攔著我!」話猶未了,她已輕盈地車轉身子,毫不遲疑地向外走去,似乎算準了展靖白一定會陪她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