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襄妤見她正襟危坐,目不斜視,老實得連牙箸都不敢踫,更是被她逗得又好氣又好笑,不覺杏頰生嗔,再度出言取笑她︰
「巧兒,我是誠心誠意請你坐下來和我們一塊用膳的,可不是罰你像個木頭人似的,坐在那盯著飯菜發呆啊!」
巧兒的臉驀然飛紅了,在彭襄妤、白夢璞趣意促狹的注目下,她別別扭扭地舉起牙箸,夾了一塊牛肉絲,慢吞吞地咀嚼著,那神情好像有人逼她嚼蠟吞炭似,弄得彭襄妤啞然失笑,卻又拿她沒轍。
「巧兒姑娘憨厚老實,知禮守分,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丫頭。」白夢璞卻面浮微笑地稱贊起扭捏不安的巧兒了。
巧兒暗暗感激,悄悄在心底吁了一口氣,神經也不再那麼緊繃了,對白夢璞的觀感,亦大為改變。「多謝白老爺子的夸獎,巧兒愧不敢當!」說著謙沖話時,她還不忘獻上殷勤,為白夢璞斟上了一杯香醇溫潤的香茗,主動示好。
對于巧兒那前倨後恭、大相逕庭的態度,白夢璞倒是表現得十分坦蕩釋然,他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面對著明艷照人的彭襄妤,面對著滿桌精致可口的佳肴,感受著滿室溫馨暖人的氣氛,白夢璞輕輕放下了瓷杯,逸出了一聲長嘆。
「白老伯好端端地為何興嘆?莫非是嫌襄妤款待不周?」彭襄妤面帶訝然,語含關切的問道。
「彭姑娘休要多疑,老朽只是一時感慨,覺得自己太幸運了。多少王孫貴冑,才子騷人,富賈名紳,想望姑娘的風采,卯足全勁,逞豪斗富,卻又綠慳一面,無福領受,而老朽,不過是個失意落魄,潦倒異鄉的糟老頭,何德何能,竟能蒙姑娘屈身下交,禮遇萬分?!」
彭襄妤溫雅地笑了笑,還未及說話,巧兒已一改其拘謹嬌憨的本色,喧賓奪主地搶著插花。
「白老爺子,你這話說得可一點也不假,別的男人,不管他是俊是丑,有錢沒錢,要和我家小姐見上一面,乃至吃上一頓飯,那可是卡關重重,比考狀元公還難,而你呢!拜了醉酒之賜,撿了個大便宜,不但能登堂入室,睡在我們小姐的香榻上,還能讓她犧牲睡眠,衣不解帶地守在身旁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這普天之下,就屬你運氣最佳,別的男人巴望不到的艷福,你一個夜晚全享盡了!」
彭襄妤杏臉泛紅了,她蹙著秀眉,不勝窘迫地瞪了巧兒一眼,「剛剛還像少了舌根的大啞巴,現在又搶著嚼舌根,亂說話,這白老伯又不是一般的風流老兒,你拿他來和那些人比,簡直是不倫不類,沒個分寸!」
巧兒狀甚無辜地扁扁小嘴,垂著粉頸,好生掃興又好生委屈的咕噥著,「不說話你嫌我悶,說了話你又怪我多嘴,怎麼做你都不高興,下人,下人,下下之人,受氣挨罵氣成死人!」
她的哀怨呢喃讓彭襄妤听了,還真是哭笑不得,想瞪她,卻又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害她雙頰發熱,一臉怪相。
「你這鬼丫頭,才說了你幾句,你就噘著嘴胡念一通!什麼叫下下之人,受氣挨罵氣成死人?」
「就是……」巧兒囁囁嚅嚅地側頭思索著恰當的解釋。
彭襄妤嫵媚生風地白了她一眼,「好了,別費神思了,有白老伯在,我不想鬧笑話,你就乖乖坐在一旁,安靜用膳吧!」
巧兒垂頭喪氣地夾起了一塊芙蓉蟹,慢條斯理的吃著,活像一個受盡欺凌的小媳婦。
彭襄妤見狀,不禁搖頭失笑了,親自夾了一塊杏仁豆腐,放進巧兒的磁碗內。「好了,別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我又沒虐待你,只不過要你講話留神些,用點腦筋,別亂用詞藻,讓旁人尷尬見笑!」
「彭姑娘莫再責怪巧兒了,否則,老朽可會坐立不安了。」白夢璞再度出面為巧兒緩頰。「何況,巧兒除了心直口快之外,亦未犯什麼不可原諒的過錯啊!」
「听到沒有?你出言無狀,口沒遮攔,白老伯不但不怪,還替你說情,你還不好好向人家道歉陪罪?」彭襄妤不徐不疾地叮囑道。
巧兒立即起身施禮,「巧兒說話莽撞,不經大腦,若有冒犯您老人家之處,萬乞寬諒!」
「好說,好說,老朽也是個直肚直腸的人,對你的直來直往,只有欣賞,並無見怪,你就不必介懷,盡避坐下來放心用膳,自然一些無妨。」
他的落拓豪爽,讓巧兒舒坦了不少,原本有點僵悶的氣氛也跟著舒緩起來。
杯斛交錯,吃吃喝喝之間,彭襄妤和白夢璞愈聊愈投契,兩人一老一少,從琴棋書畫,詩史歌賦,到國家大事,人生百態,他們天南地北,無所不談,像是一對笙磬同音,相見恨晚的忘年知友,對彼此充滿了一分惺惺相惜的感覺,這份感覺十分奇特,像是父女,又像是知音。
聊著,聊著,白夢璞望著美麗絕倫,才情傲骨的彭襄妤,又不禁捻著須髯,喟然一嘆了。
「姑娘品貌無雙,知書達禮,不知是多少王侯將相,英雄好漢夢寐以求的顏如玉,若不是造化弄人,你也不會淪落風塵,過著這種屈顏承歡,笑罵隨人的生活,唉!」他感觸良多地蹙額低嘆,沉吟了好一會,方才面帶遲疑地望著神思飄忽的彭襄妤,字斟句酌地說道︰
「彭姑娘,請恕老朽冒昧直言,老朽與你雖是萍水相逢,對你的品貌才情卻是印象深刻,喜愛萬分,老朽斗膽,想替犬子牽條紅線,向你言媒提親,以結秦晉之好,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他見彭襄妤滿臉緋紅,低垂著粉頸,一副既驚訝又嬌羞,又不知如何應對的模樣,不禁又快馬加鞭地補充道︰
「彭姑娘,不是老朽自夸,我那犬子,模樣不差,高高瘦瘦,稱得上是文武雙全,溫文儒雅的白面書生,又稍通音律,尤其是擅于吹簫,若不是為了避禍,老朽送他到關外習藝,他早就可以成家立業,闖出一番功名了。」
他口沫橫飛地說了大半天,彭襄妤仍是一副羞羞答答,不言不諾的模樣。白夢璞不禁氣餒,大大的嘆了一口氣,說起話來不僅帶著七分感觸,更多了三分酸氣。
「唉!莫怪你不作聲,是老朽太一廂情願了,想你琳瑯珠玉,艷冠江南,醉倒在你石榴裙下的豪門權貴,王孫公子不知凡幾,我們這般無錢無勢的升斗小民,拿什麼來跟人家比,只怕是高攀了。」
彭襄妤一听,連忙紅著臉,焦灼不安地急著解釋︰
「白老伯,你誤會我了,你看中我,憐疼我,是我的福氣,我感動珍惜都來不及,焉敢挑肥揀瘦,生那勢利斗筲之心?只是……」她垂下嫣紅的粉臉兒,一副羞于啟齒的模樣。
白夢璞心念一動,「莫非,你已心有所屬?」。
彭襄妤輕咬著唇,臉上的紅暈一路漫上了耳根,又順勢染透了她的粉頸。
白夢璞一臉幡悟的點點頭,「原來,你早有意中人了,老朽還一味為自已兒子敲鑼打鼓,強扮媒人,實在是太過于魯莽了。」他若有所憾地停頓了一下,又半帶好奇,半帶關切的追問道︰「不知哪位仁人君子有此鴻福?能得姑娘芳心暗許,青絲長系?」
一番話又問得彭襄妤面紅似火,一副窘澀交迫,難以啟齒的模樣。
而白夢璞並未因此打住,反倒一臉狐疑不解地追根究柢,「姑娘不肯相告,莫非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抑或是嫌棄老朽不過是個寒酸卑微的老頭兒,沒資格關心你的終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