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襄妤嚇了一跳,還不知該如何應對時,那名神智不清,被酒氣燒灼之苦折騰不已的老先生,又冒出了一串令人聞之困惑,卻不由鼻酸的囈語︰
「如玉,你……你怎麼舍得……離我而去了,你……忘了我們相守一生,恩愛到老……的誓盟了嗎?」跟著,他焦灼地翻轉著身子,好像正在和什麼恐怖的夢魘纏斗著。
「不!別帶走她……別帶她……我求求你們……老天爺……」他嘶啞的狂吼了一聲,又跟著沮喪地申吟著。「酒……給我酒……我要喝得爛醉如泥……喝它個醉生夢死……喝……」他打了個酒嗝,突然靜止了下來,好像睡著了。
彭襄妤悄悄觀看了好一會,確定這位老先生已沉睡之後,她微微抽手,準備掙月兌老先生的掌握,不料,那位老先生卻握得死緊,憔悴灼紅的臉龐上還起了一陣痙攣。
「別離開我……如玉,別……離開我,好嗎?」老先生渾身顫悸地發出哀沉而絞人心碎的請求,嘴角不斷抽搐著。
彭襄妤眼中閃過一絲怛惻,滿心酸楚的她。怎麼也無法拒絕一個痛苦老人發自內心的哀求,于是,她靜靜坐在那,任這名落魄而陌生的老醉漢握著她的柔荑,帶著一抹寬慰而滿足的微笑,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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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名老先生完全清醒,擺月兌了宿醉之苦時,已是第二天的晌午了。
他一臉狐疑地坐起身,還未及穿鞋下榻,一個玉膚花貌,美得令人不忍移目的縴縴麗人,已裊裊婷婷走了過來,一臉溫柔地笑問道︰
「丈文!你清醒了?頭疼不疼?要不要先喝杯熱茶?」
那位老先生一臉迷惑地望著她,「這里是……」
彭襄妤嫣然一笑,「這里是媚香閣,昨夜你在樓下前廳飲酒,不巧喝醉了,我們不知你是何方人氏,家在哪兒,所以,只好暫時委屈你在這睡上一宿。」
那位老先生面帶羞慚地點點頭,「老朽給姑娘添麻煩了。」
「別這麼說,你只是多喝了幾杯,借我的臥榻一眠,並未給我惹什麼麻煩。」彭襄妤輕聲笑道,並親自倒了一杯熱荼遞到老先生面前。「你喝杯熱茶暖暖身子,退退酒氣,待會兒,我那丫頭會端餐點上來,你不嫌棄,便與我一塊用膳吧!」
「這……不太好吧!」那名青袍老漢面帶遲疑地捻著胡須,「老朽已經叨擾了姑娘一夜,怎可再造次?給你添麻煩?」
「老丈,你甭跟我客氣,論年歲,你足當我的父親,能有這個緣分為你服務,也是小女子的榮幸,你就別跟我客氣了。」彭襄妤淺笑盈盈的說道,神情誠摯而坦然自在。
「唉!老朽一生飄泊,經歷滄桑,本以為在這個人情淡薄,功利市儈的社會,是再也找不到任何溫情的,沒想到,我與姑娘素昧平生,相逢于青樓,毫無任何利益可取,你卻施加援手,待我如同上賓,這份恩情,實令老朽銘感五內,沒齒難忘啊!」青袍老漢接過茶杯,感慨良深的嘆道。
「丈文言重了,這些都是舉手之勞,算不上什麼恩情的。」彭襄妤含蓄地微笑道。
「即便是舉手之勞,也要有那個心,才能嘉惠于人啊!」青袍老漢悵觸于心地捻著長須,「一般世人皆愛錦上添花,卻往往忽略了雪中送炭,對于老弱孤寂者能拖于關懷之人,更是少之又少,姑娘卻能憐恤我這個乏人問津的老頭子,實為難得,可見你確是一個古道熱腸,善艮溫柔的好女孩!」
「老丈過獎了。」彭襄妤輕啟朱唇,溫婉一笑。「小女子愧不敢當,但不知老文高姓大名,家居何方?」
「老朽姓白,名夢璞,黃粱一夢的夢,璞玉的璞,乃鳳陽人,因生性淡泊,無心仕途,中秀才之後,便待在老家,靠著祖產開了一間私塾,教教一些鄉里孩童念書,日子倒也清閑安逸,不料,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一個有錢有勢的土豪惡霸看中我的一塊土地,那是祖先留下來,言明要傳給後世子孫的,不可任意變賣,我一再婉拒,言明苦衷,對方就是不肯罷手,最後,還不擇手段,買通了當地的縣衙,給我按了許多莫須有的罪名,嚴刑逼供,屈打成招,末了,還抄了我的家,害我妻離子散,亡命天涯!」青袍老漢白夢璞語音悲愴地訴說著自己的際遇,眼中彌漫著一片令人望之惻然的哀傷。
彭襄妤聞言,神情凝重,有著一份感同身受的悲痛和淒楚。當年,劉瑾痛恨她父親彭陸珩膽敢抗疏,奏請皇上留任謝遷、劉健二位老臣,而蓄意將他誣陷降職,由應天府尹戍謫陝西,這還不打緊,心狠手辣的他,為了趕盡殺絕,竟于任職途中,派了殺手突擊,殺了她全家一十五口,若非她曾習藝于峨嵋山青塵師太,練得一身輕靈俐落的劍法,得以和那些下手狠毒的殺手負隅頑抗,否則在敵眾我寡的追殺下,傷勢慘重的她,可能熬不到唐傲風的救援,便已香消玉殞了。
那個苦雨淒風,交織著血淚和仇恨的日子,像一道永難磨滅的傷口,深刻地烙印她的胸頭上,無論斗轉星移,裘葛屢更,她永遠也無法淡忘,那份失去家人的催心之痛。
因此,听了白夢璞滄涼哀沉的陳述,她對他更多了一份同是天涯苦命人的悲憫憐惜。
「白老伯,你的痛苦,襄妤感同身受,當年,我的家人也是被奸佞所害,一家十五口全部罹難,獨留我苟活于世,飄蕩度日,這份痛不欲生,孤寂傷感的苦情,我完全能領會,也難怪自老伯會干愁萬縷,寄情于酒杯了!」
「想不到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白夢璞滿臉痛憐地鰍著她,「我們境遇相似,同病相憐,能相逢于此,或許,真是上蒼刻意的安排吧!」
彭襄妤幽柔一笑,別有一番酸澀淒冷的感懷,正待移轉話題,沖散這份陰郁消沉的氣氛時,巧兒已捧著三碟素菜,一碟牛肉絲,及二碗熱騰騰的珍珠玉米粥進來了。
「小姐,你們先用膳吧!飯菜涼了,可就不好吃喔!」
彭襄妤趕忙笑意嫣然地請白夢璞上桌用剩。「白老伯,你餓了吧!咱們邊吃邊聊如何?」
白夢璞見她那般親切熱誠,也不好再三拂逆其意,便恭敬不如從命地移步下床,和彭襄妤坐在一張精巧的梨花木桌前,享用美味爽口的餐點。
巧兒進進出出,又送上了一壺碧螺香茗,一碟鳳尾蝦,一碟芙蓉蟹和二碗酸梅湯。
「這位小泵娘,你用過膳了嗎?也一塊坐下吃如何?」白夢璞一邊吃著,一邊不忘笑意吟吟地招呼著巧兒。
「我在下面吃了二塊薄脆餅,肚子正漲,吃不下,你和小姐吃吧!」
「巧兒,你也一塊坐下來,和我們喝茶聊天吧!」彭襄妤笑容可掬的邀請她。
巧兒卻不敢造次,顯得有些疑慮,「小姐,這……不太好吧!」
彭襄妤嬌俏地抿抿唇,斜睨她一眼,「什麼好不好的,你這丫頭片子恁地八股,這里又不是什麼皇宮內苑,官家大戶,非得考究那些主尊奴卑的儀規分寸,你我雖名為主僕,卻情如姊妹,這些表面上的繁文褥節,咱們私底下就免了吧!」她見巧兒卻杵在那,一副趑趄不前的模樣,不由睜大了一雙杏眼,半真半假地消遣道︰
「咦?你這丫頭片子架子倒是不小,白老伯賞臉邀請你入座,我也準許你就座,你怎麼反倒拿起喬來了?」
巧兒一听,哪敢再繼續站著,連忙拉開木椅,戰戰兢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