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況看在一向對孩童充滿母性情懷的丘斐容眼里,真是揪痛莫名,心酸不已。
特別是在她听完了育幼院的輔導老師孫如瑋陳述的故事之後!
「育幼院收養的孩子,在他們純真無邪的臉孔背後,往往埋藏著許多悲慘而令人鼻酸的故事,小妍也不例外!」孫如瑋神色憂戚的輕嘆了一口氣,「她原本是個活潑而令人艷羨的快樂小天使,她的父親是個事業有成的書商,母親是護士,夫妻二人對小妍視若珍寶,疼愛的不得了,一直沒有添丁增子的打算,生怕弟弟妹妹會佔去他們對小妍那份無以復加的愛,一年前,在元宵節那天,他們夫婦開車帶小妍南下鹿港,共探望外公外婆,不幸在回程路上,遇上酒醉超速的砂石車,她的父母當場死亡,而小妍在她母親臨危的保護下,僥幸的存活了下來,卻也難逃截肢的噩運!」
她說到這,咽下喉頭的硬塊,看了神色同樣凝重而悲淒的季慕飛與丘斐容一眼,勉強打起精神,繼續訴說著小妍家破人亡、淪為孤兒的悲慘際遇︰
「小妍失去了父母之後,家中的經濟大權被她法定的監護人,也是唯一的叔叔一手掌控,他的叔叔嬸嬸,一開始表現得十分熱絡親切,等小妍裝上義肢出院之後,他們便順理成章的將她領養回家,然而……」她感觸良多的搖搖頭,以一種憤慨而略帶譏諷的語氣陳述下去。
「好景不常,小妍回去才不到兩個月,他們夫妻就露出勢利冷酷而刻薄毖恩的嘴臉,對飽受驚嚇而情緒不穩的小妍又打又罵,甚至還蓄意虐待她,不準她吃飯,不準她開燈上廁所,不準她作噩夢時哭出聲音,也不準她看卡通影片,玩洋女圭女圭,甚至還常常故意把她的義肢拿下來,讓她痛苦的在地上爬行,更匪夷所思的是……她的叔叔居然還拿過香煙燙小妍的手心……」孫如瑋不敢置信的搖搖頭,逸出了一聲長嘆,對于人心的卑劣和丑陋,有著不勝寒顫而深刻的感懷。
季慕飛听得怒火中燒,血脈憤張,「這個豬狗不如的人渣,他竟然對自己的親佷女做得出……這種心狠手辣、令人發指的暴行……」他握緊拳頭的厲聲罵道︰「這種人應該……打入十八層地獄去,受千刀萬剮的厲刑!」
丘斐容也有著感同身受的憤慨和憎惡,不過,她並未將心中奔騰的怒濤形諸于沉靜溫文的容顏上。
「後來呢?小妍是如何逃離他叔叔嬸嬸的魔掌?」她關切的追問道。
「有一天,她叔叔不知道為了什麼事,又大發雷霆,拿著掃巴毫不留情的毒打小妍,可憐的小妍被打得皮綻肉開,哭聲震天,鄰居太太在忍無可忍的情形下,立刻打了電話報警處理,聞訊而來的警員和社工人員才在緊要關頭救下了傷痕累累,而飽受摧殘的小妍……」孫如瑋神色悲痛而憂沉的搖搖頭,「可是,小妍卻嚇得宛如驚弓之鳥,不管社工人員如何用心安撫、開導,她都毫無反應,像個無知無覺的木女圭女圭,封住了自己的內心世界,也對外在世界的一切動態無動于衷……」
「你是說——她得了自閉癥?」季慕飛面帶淒愴的啞聲問道。
孫如瑋沉重的點點頭,「她的確是有這種傾向和征兆,本來,像她這樣漂亮又討喜的小女孩,即使親戚不願伸手照顧她,對于許多渴望領養小孩的夫婦來說,小妍得天獨厚的長相樣貌,可說是一項誰與爭鋒的利器,可是……」她語音蒼涼的苦笑了一下,「一個有自閉癥又肢體殘缺的小女孩再漂亮,也無法博得幸運之神的眷顧,唯一真心疼惜小妍的外公外婆又因年老體衰而顯得力有不逮,所以……小妍就在乏人問津的情況下,被社工人員送進了育幼院,過著沒有悲傷、沒有歡笑,而只是封閉而孤寂的童年歲月……」
季慕飛听得滿腔痛憐,而善感冰心的丘斐容已暗暗紅了眼圈。
爾後,季慕飛抱著仍然對周遭事物毫無感應的小妍,和丘斐容走出了醫護室,在十來位小朋友的簇擁下,走進了安靜的圖書室。
他們決定盡最大的心力來喚醒小妍沉睡的心靈,走出封閉而陰沉的象牙塔,重新認識生命,認識她自己,認識愛及溫暖。
丘斐容坐在一張小板凳上,而所有的小朋友則托著小下巴圍在她身邊,睜著一雙雙清亮而興奮、認真的大眼楮,凝神細听丘斐容溫婉而生動的說著幾則引人入勝的童話故事。
「從前,有一個農人,他的脾氣很不好,動不動就愛生氣,而這個農夫很討厭狐狸,因為有一次,狐狸抓走了農夫辛辛苦苦養的雞……」
而用心良苦的季慕飛則在一旁演起話劇來,一會兒扮演脾氣暴躁的老農夫,一會兒扮演狡滑的狐狸,一會兒又成了可憐兮兮的小鮑雞,他那維妙維肖、傳神靈動的演技,讓這則充滿寓意的並索童話多了一份想象不到的樂趣,也贏得所有小朋友咯咯不斷的笑聲。
連說了四個精采好听的童話故事,季慕飛賣力而活潑的扮演著各類動物,從烏鴉到小綿羊,從青蛙到蝙蝠,他極盡傳神的配合著丘斐容的聲音「搔首弄姿」。
怎奈,笑聲飛揚的氣氛仍然無法感染到小妍身上,她仍然孤獨的坐在一角,抱著一本圖文並列的童話書,不言不笑,聚精會神的翻閱著,圖書室的熱鬧和靜默的她形成了冷暖鮮明的對比。
抱著咯然若失而酸楚低沉的心情,季慕飛和丘斐容說完了唱作俱佳的童話故事,在孫如瑋老師心有戚戚然的注目下,走出了圖書室,準備離開育幼院。
和依依不舍的小朋友訂下再會的日期後,丘斐容和季慕飛邁開鉛重的步履,穿過長廊,轉進了中庭,朝育幼院大門走出。
「等一等——丘小姐、季先生……」孫如瑋突然抱著小妍過了過來,語音急切中夾雜著幾許不敢置信的喜悅︰
「我想,小妍她有話要跟你們說……」
丘斐容和季慕飛的心震動了一下,不由帶著一臉期盼,定定的望著小妍那張粉女敕女敕而絞人心痛的小臉蛋。
小妍被他們熱切的目光瞅著有些怯生生,慌忙地垂下了眼瞼,筆直的盯著地板默不作聲。
「小妍……」丘斐容以一種又輕又柔的語氣叫喚著她。「你是不是有話要跟丘阿姨說?」
小妍仍低垂著小臉沒有反應。
「小妍,你有什麼話盡避跟季叔叔說沒關系……」季慕飛也小心翼翼的放輕了聲調,柔聲說道︰「季叔叔和丘阿姨都好喜歡你,喜歡得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
他的話雖然同樣沒能贏得小妍的響應,卻不經意的在丘斐容疑真似幻的心湖里,吹縐起了一池漣漪。
孫如瑋也不厭其煩的悄聲對小妍做軟性的心理建設,卻仍然扭轉不了自彈自唱的局勢。
季慕飛和丘斐容只好悵悵然的輕嘆了一口氣,正準備轉身打道回府時,丘斐容的長發卻被小妍伸手揪住了,她驚詫的迅速轉過頭。
「來,你們……來……」小妍夾雜不清的冒出了生女敕而羞澀的童音。
「她要你們記得回來看她。」孫如瑋飛快的說,臉上布滿了驚喜的光彩,「她……喜歡你們,對你們有感應。」
丘斐容和季慕飛胸中也回蕩著一股酸楚而無以言喻的撼動,丘斐容淚光瑩瑩的綻出一抹溫柔的微笑,輕輕的撫模著小妍柔軟的面頰,「丘阿姨答應你,一定會常常來看你,絕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