箏兒心頭一酸,不由再度紅了眼眶,「小姐,你真的就這樣認命了?」
曲琬蘿強忍住滿汪泫然欲滴的淚意,語音淒涼而模糊的嘆道︰
「生在我們這個時代的女人,本來就沒有和命運搏斗相抗的本錢,婚姻更是一道掙不開的人性伽鎖啊!在家從父,出嫁就夫,我既已坐上寧陽侯府的花轎,按理!生死都是狄家的人,原本就不該移情變心愛上任逍遙的,所以……」她喉頭梗塞的頓了頓,「我不認命行嗎?」
「小姐……」箏兒含淚喊道,兩顆晶瑩而豆大的淚珠兒已順腮滾落。
曲琬蘿悄悄用手擦拭著隱然滑落的兩行清淚,從衣襟內取一條雪白的絲帕,淚眼蒙蒙地遞給箏兒。
「這是我方才繡好的,你幫我拿去送給任逍遙,就當……」她滿心悲愴的哽咽了好一會,「是我贈予他的臨別紀念吧!」
箏兒見那條光滑雪白的絲帕上繡了兩只青翠的燕子,一只停泊在岸上,一只卻展翅飛空,旁邊還題上了半闕詞︰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箏兒看了真是心痛莫名,又為曲琬蘿的痴情感到不平與不值。「小姐,他對你這麼殘酷冷淡,你何苦……還花心思繡這條絲帕送他?」
「是……我欠他的吧!」曲婉蘿鼻端酸楚的說道,眼中的淚意更清晰了。
箏兒搖搖頭,拿了那條絲帕長嘆而去。
不過,氣憤難平的她,並未將那條絲帕直接交予任逍遙,而是委由鈴兒轉手。
鈴兒知道任逍遙要送走曲琬蘿主僕的訊息後,便一直纏著任逍遙吵鬧個不休。
「任叔叔,你別送走曲阿姨,我喜歡她,你留下她好不好?」
「任叔叔,曲阿姨不但醫術高明,而且善于說故事,她曾經說過「蘇武牧羊」,「韓信點兵」,「風塵三俠」等忠孝節義的故事給我們听,我和凱兒、吉兒、喜兒都好喜歡她,你別送走她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
面對鈴兒的苦苦哀求,任逍遙真是听得既辛酸又愧疚,又有著難以出口的萬般痛楚,只能面無表情地握著那條令他柔腸寸斷的絲帕,保持著殘忍的沉默。
鈴兒求到最後,已成了一個淚水縱橫的小雨人,若非郗嫂及時出現,軟硬兼施的將她帶走,心緒如麻、飽受煎熬的任逍遙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偽裝到幾時?
☆
花移月影,斗轉星橫,曲琬蘿見箏兒熟睡在靠牆的錦榻上,不禁好生羨慕她這種易怒易消,提得起放得下的爽朗性情。
不像她,幽柔多愁,情思難解。
足足躺在床上一個時辰了,仍無法擺月兌心頭的陰郁惆悵,安然入睡。
听到山門外更鼓之聲,她不禁怔忡,秀眉輕顰,原來已是三更天了,她卻思潮百變,輾轉起伏,了無睡意。
這是她待在飛羽堡的最後一天,也罷,索性犧牲睡眠,趁著夜深人靜,好好瀏覽著白雲山的一景一木,做最後的憑吊和巡禮吧!下次!恐怕不會再有下次了吧!
想到這,她心里閃過一陣絞痛,勉強提起精神,披上了一件棗紅色斗蓬,悄悄開門,離開了吟風閣。
出了回廊,繞過花圃,荷塘,不知不覺地,她又步履輕盈地走向了「鎖綠亭」。
還未到達亭閣,遠遠便見一削瘦修長的人影倚欄而立,語音喑啞地吟哦著︰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語誰會憑欄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曲琬蘿心頭一陣蕩漾,不覺呆愣愣地佇在原地,宛如一尊痴傻的美人石。
但听得一聲攪人心亂的長嘆之後,倚欄沉思的任逍遙又跟著悲吟道︰
多情自古傷別離,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抑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唉!又是一聲好深、好沉的長嘆,任逍遙痴痴望著手中的絲帕,柔腸萬結的吟誦著絲帕上所題的半闕詞︰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
淚眼問花花不語,敵紅飛過秋千去。
曲琬蘿一听,再也忍不住胸頭滿溢的酸楚悲苦,不由搗住嘴,嚶嚶飲泣了。
任逍遙瞿然一驚,倏然回過神來,發現了她的芳蹤,不覺真情流露,啞然喚道︰「琬兒,是你!」
曲琬蘿渾身一震,珠淚瑩瑩,正待轉身離去時,任逍遙已施展輕功,飄然落在她的面前了。
兩人凝眸相望,不覺柔腸百轉,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你能……再摘下面巾,讓我看看你嗎?」曲琬蘿淚光閃動地顫聲問道。
任逍遙輕輕扯了面巾,露出他俊逸英挺的面貌,也露出了他再也無法隱藏的真情。
曲琬蘿淚眼汪汪,一瞬也不瞬地凝望著他,良久,才幽然嘆道︰「能再見你一面,知道你的心意,我已心滿意足了,其他的……」她淒然一笑,「不敢再多做奢求。」話猶未了,她已低垂淚眼,黯然移步,準備離開。
「琬兒!」任逍遙卻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她的皓腕。
曲琬蘿芳心一震,驀然回首,然後,她整個柔軟縴盈的身軀就被任逍遙緊緊抱住了,一陣溫柔細膩而纏綿似火的親吻也順著她濕霧迷蒙的羽睫往下滑落,順著白皙濕冷的面頰,降落到她那張嫣紅醉人的櫻唇上。
在這石光電火,令人心醉神迷,渾然忘我的一刻,曲琬蘿知道她的身心已全然歸屬于任逍遙了,她的感情也全部在任逍遙身上用盡了,涓滴不剩!
這溫存又火熱的一刻,她如曇花般展盡了所有的風華,即使短知朝露,亦足以讓她典藏一生了。
臨別前,任逍遙吻干了她面頰上的淚痕,黯然而深情地取出一支飄逸如雪的白翎羽贈予她存念。
握著那支輕盈的白羽毛,曲琬蘿綻出了帶淚的微笑。
在飛羽傳真情,傷別淚滿襟的悲喜沖擊中,她毅然決然地轉首,邁著堅強而心碎的步履,離開了「鎖綠亭」,離開了任逍遙繾綣而迷離幽深的注目外。
第七章
這是一場盛大的婚禮,王公貴族、朝廷重臣、名流巨賈絡繹不絕,把寧陽侯府的大廳擠得水瀉不通,熱鬧非凡。
大紅的喜幛掛滿四周,金色的雙囍字在龍鳳花燭的燈光里跳躍,行行色色,包裝精致,不勝其數的禮品堆集得里外皆是。
樂音、鈸鼓聲、銅鑼聲響徹每一個前來道賀的賓客耳中。
滿面紅光的司儀,在所有賓客的觀禮注目下,拉長了脖子,興奮的嚷道︰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新郎新娘互拜一禮……」
由于新郎狄雲棲的父母皆已仙逝,擔任主婚人的是他的伯父,亦是位居朝廷要職的建德公狄世昌夫婦。
在一片喧騰嘈雜而喜氣洋洋的氣氛中,但听得聲如洪鐘的司儀又扯開他的大嗓門嚷道︰
「百年好合,五世其昌,鸞鳳和嗚,送入洞房……」
于是,一對貌合神離的新人便在六名伴娘、六名伴郎的簇擁下,進入了布置得綺麗又不失典雅的新房中。
飲了交杯酒,新郎倌狄雲棲便匆匆步出洞房去招呼皇上派來的要臣,與他們把酒暢飲,直到他們都很識趣地紛紛告辭之後,他才帶著神采飛揚的笑容,重新舉足邁入洞房。
喜娘一見侯爵進來,連忙躬身說了幾句吉祥話,便速速離去,只有箏兒戒慎恐懼地守在曲琬蘿身邊不願離去,也不敢離去。
狄雲棲犀利地注視著她,「你還待在這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