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了,余音裊裊,狄雲棲听得心神俱醉,回腸蕩氣,不禁搖扇贊嘆,「此人能把洞簫吹奏得聲振林木,扣人心弦,足證他是個才情非凡,武藝精純的人,若沒有精純深厚的內功,是無法千里傳音,讓簫聲穿雲裂石,彌漫蒼穹的。」
他見彭襄妤低眉斂眼,一副嗒然若失的神態,不由訝然的低聲問道︰
「怎麼了?莫非你認識這個傳音寄情的吹簫人?」
彭襄妤眉眼之間籠罩著一抹淡淡的輕愁,她咬著唇猶豫了好半晌,才幽幽然的開口說道︰
「去年臘月,我和巧兒回紹興老家祭拜爹娘,途經禹陵山道時,遇見幾個橫眉豎目的草寇打劫欺凌,正在危急之際,只听見簫聲悠揚,一個豐神俊朗、白衣飄飄的書生凌空而降,手持一管寒玉洞簫,神采奕奕地吹奏著李白的「觀放白鷹」,意態瀟然的逗弄著那幾個咆哮連連的草寇,一曲吹罷,但听他朗聲吟哦︰「八月邊風高,胡鷹白錦毛。孤飛一片雪,百里見秋毫。」洞簫一揚,那幾個亮著兵器,張牙舞爪的草寇便已頹然倒地,神色慌張地哀聲求饒。我見他們個個都動彈不得,驚駭失色,才知那位面如冠玉的少年書生是個身懷絕技的武林高人,他隨手一揮,那幾個人就莫名其妙地被點中要穴,他那精湛神妙的點穴手法,倒是和你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狄雲棲心頭一凜,若有所思的攢眉猜測,「難道……會是他?」
「莫非……你知道他是誰?」彭襄妤難掩關切的月兌口問道,當她接觸到狄雲棲那雙晶璀銳利的眸子時,不禁紅暈滿頰,又羞又怯的慌忙低頭掩飾自己的窘態。
「他是你的救命恩人,連你都不知道他是何方神聖,我這個心里有點酸味的大哥又怎會知道他是誰呢?」狄雲棲故弄玄虛的戲謔道。
彭襄妤雙頰酡紅地輕睨他一眼,「你不說,我也不強求你,反正……」
「反正人家沒事就會跑到秦淮河畔,對著你的香閨吹簫傳情,你只要認簫為媒就可以了,至于他是張三李四,還是王二麻子並不重要是也不是?」狄雲棲滿臉促狹的取笑道。
彭襄妤臉上的紅霞迅速燃燒到全身,她面紅耳赤地還來不及大發嬌嗔,她的貼身侍女巧兒已一臉焦切的跑了進來。「小姐,外面有個風采翩翩,美如冠玉的公子指名一定要見你,胡嬤嬤沒轍,要我趕緊知會你做個準備!」
「做什麼準備?」彭襄好娥眉微顰地輕哼一聲,「你沒瞧見狄侯爺在我房里嗎?」
「可是,那位公子他說……他是狄侯爺的表弟,而且……他出手很大方,你出的對子他更是對答如流,我們——我們沒理由攔著他不上來啊!」巧兒結結巴巴的解釋著。
狄雲棲、彭襄妤面面相望了好一會,然後,他不動聲色的掀開了竹簾,凝神對著樓下暗自打量。
彭襄妤也悄然靠了上來。
但見樓下玄關處站著一位身穿一襲秋香色錦袍,頭載束發玉冠,手里搖著一柄金折扇,秋波如水,瓊鼻玉齒,嘴角似笑非笑,美得令人目眩的少年書生,而他身邊還跟著一位眉清目秀,個頭略嫌瘦小的書僮。
兩面為難的胡嬤嬤正對那位玉樹臨風、姿儀絕塵的美書生陪著笑臉,殷勤周旋。
一抹似驚又似怒的光芒閃過狄雲棲炯然如神的眼眸,他放下竹簾,面帶深沉的對彭襄妤吩咐道︰
「襄妤,你讓巧兒下去請我表弟上來。」
巧兒不等彭襄妤應允,便飛快地御命下樓了。
彭襄妤見他大步掀開緯幔,躲進了她的寢室,不禁有趣的挑起秀眉,「你不見見你那位美得教人驚艷的表弟嗎?」
「他是來找你別別苗頭,又不是來找我攀親帶故,所以,我還是識趣點,別破壞了他的雅興!」狄雲棲語帶玄機的慢聲說道。
彭襄妤卻听得困惑滿懷,「他干嘛找我別苗頭,我又……」然後,她听到一陣清晰平穩的腳步聲停在樓閣之前,只好在狄雲棲的目光示意下,放下緯幔,優雅如宜的端坐在小廳前。
而巧扮男裝的曲琬蘿已站在珠簾高垂的門廊外,斯斯文文的打著招呼,「小生曲文羅久聞姑娘才冠古今,艷馳江南,特從常熟趕來一會,還望姑娘垂憐玉成,輕啟珠簾,讓小生我一飽眼福。」
彭襄妤有意考考他的才學,故而語帶沉吟的刁難道︰
「蒙公子不棄,賤妾盛感隆誼,然……妾雖身處青樓,亦非水性女子,公子若能以才會友,與妾對上三聯,妾自當掀簾恭迎,不知公子雅意如何?」
「好,小生固愛美人,更愛才女,請姑娘出題,小生不才,定從容以對!」曲琬蘿不卑不亢的應允道。
「好,公子听了,」但听一陣琤琮悅耳的琴聲響起,彭襄妤已輕聲細語的吟唱著︰
「北風吹白雲,萬星渡河汾;」
「心緒逢搖落,秋聲不可聞。」曲琬蘿好整以暇的接口道︰「這是蘇軾的「汾上驚秋」,意境過于淒美蒼涼,不符合你我目前樓台相會的情景。」
「好,公子果然是博學多才,襄妤才淺再度現丑了。」但听她又撫琴撥弦,彈奏著一陣清脆生動的樂音,悠悠低吟著,「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曲琬蘿折扇一張,笑容可掬的說︰「這是王維「竹里館」,意境還是稍嫌清冷沉深了些,不適合你這樣紅遍江南,備受嬌寵的美人兒。」
彭襄妤終止彈琴,展顏輕笑,「公子謬贊了,最後一題則請公子費神听了,請你吟詩三首,詩詞里必須各涵日、月、星三字。」
曲琬蘿怡然一笑,「好,這道題出得極具巧思,不過,也難不倒小生我,但請姑娘凝神听了。」她搖搖折扇,側頭笑吟道︰
「第一首,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好個映日荷花別樣紅,」彭襄妤嫣然笑道︰「這是蘇軾出守杭州的詠湖之作,公子好敏捷的才思啊!」
「姑娘過獎了,這第二首請听小生藉李商隱的霜月應對,初聞征雁已無蟬,百尺樓台水接天;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嬋娟。」曲琬蘿別有深意的低吟道。
「月中霜里斗嬋娟?」彭襄妤巧笑倩兮的搖搖頭,「此詩雖美,但爭妍斗艷的意味太過明顯,不合賤妾的處事風格。」殊不知躲在緯縵之後的狄雲棲听了還真是冷暖參半,啼笑皆非。
「姑娘是艷冠天下的無雙女,自不必和司霜的青女、伴月的嫦娥一爭高下,互別苗頭!」曲琬蘿意味深遠的含笑道。
這互別苗頭四個字讓彭襄妤心頭一震,驀然醒悟到狄雲棲的話外涵意。看來,這位美得驚人的曲公子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了。
但不知「他」和狄雲棲之間有何牽扯關聯,也罷,她就將計就計,靜觀其變。
「公子說笑了,但不知你第三首詩準備得如何?」
「姑娘莫急,且听小生吟了,」曲琬蘿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神采奕奕的輕聲吟道︰「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話聲甫落,彭襄妤已經衣祛翩然卷起珠簾,裊裊婷婷地出現在曲婉蘿目不轉楮的凝娣中。
好個眉目如畫,綽約多姿的紅粉佳人!
曲琬蘿心中暗自喝采!不禁揚揚折扇,故作風雅的沉吟道︰「紅粉青娥映楚雲,桃花馬上石榴裙,姑娘花容玉貌,絕代風華,小生艷福不淺,竟能目睹姑娘的芳顏,真是祖上有德,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