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在我面前提到他的身世背景,但,他倒是常常提到阿坤叔,那個把他當兒子一樣疼愛的鄰家叔叔。國中畢業後,他考上了師大附中,我考上建國中學,但,我們還是時常聯絡,深厚的友誼絲毫不受空間的隔閡。高一下學期.我們家因為父親調職的關系,遷居到新竹,所以,我就轉學到新竹中學,但,盡避如此,我們每個月最少都還會見一次面。」
他停頓了一下,抽了一口煙,又繼續陳述下去,「我轉到新竹中學升上二年級沒多久.就因為打彈子的關系,得罪了一位喜歡胡作非為、仗勢欺人的小混混。自此以後,他沒事就藉機尋釁,在學校外面找我的麻煩,我都盡量閃避忍耐,希望能化干戈為玉帛,不要把事情渲染擴大,但,哪里曉得,我愈是隱忍退讓,那位姓康的不良惡少就愈囂張跋扈!愈愛找我挑釁。有一天假日,之曛來新竹找我,我們到某一家冰果餐飲店吃冰閑聊,那位惡少又帶人來找我麻煩了,我和之曛不願意鬧事,更不願跟他們一般見識,就匆匆付帳離開那家冰果店,但,對方並沒有因此放過我們。他們騎著機車包抄我們,並在某一處較偏僻的產業道路攔截住我們的去路,他們把我的腳踏車輾壞,然後,有三個人挑上了賀之曛,那名惡少則針對著我施以重拳,我被他邊打邊跑,而之曛則設法引開那三名不良少年,想趕過來幫我。那名惡少見之曛身手矯健,他狡猾的將我逼進一楝破舊而廢棄的破木屋中!拿著水果刀百般凌虐我,我和他扭打在一塊,而不小心在推撞中,把那柄水果刀反手戳進了他的胸膛里,我看他不斷地冒著鮮血——倒了下去,我嚇得雙腿發軟,號啕痛哭,而之曛恰巧趕來,他二話不說,立刻拔起那把刀握在手里!並催促我趕快離開現場,就這樣他替我頂罪入獄,無怨無尤,只是因為——他是孤兒,而我是我父母最鍾愛的獨生子,是他們全部的希望——他說,我應該好好用功念書,珍惜自己的前程,不要讓我的父母傷心失望,而他——這個世界上多他一個不算多,少他一個不算少,所以,他去替我坐牢,我來替他念大學。」
他說到這,臉孔扭曲了,握著香煙的手微微顫抖著,溫文清亮的黑眸里凝滿了愧疚和痛楚的淚光。他輕輕捺熄了煙蒂,望著裴斯雨那張動容而淚影迷蒙的臉,他深吸了一口氣,竭力平復憤張而復雜糾葛的情緒,語言梗塞的繼續說下去,「我不是個膽小怕事的懦夫,但,我深知我父母對我的期望和厚愛,如果我被判刑坐牢,第一個倒下去的一定是我媽,她有心髒病,她不能受任何的刺激,所以,我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做了懦夫,讓我最要好的朋友替我頂罪坐牢,他這一頂罪,就判了五年的徒刑,後來因為服刑期間表現良好,而得以提前出獄,而我那時已是台大企管系三年級的學生了。他一出獄沒多久跟著入伍服役!我因受他的請托,常常去拜望阿坤叔,也因此從阿坤叔的嘴里得知之曛那悲慘可憐的身世背景」他發出了一聲感嘆,臉上表情更加悲愴而沉重了。
「原來,之曛是鼎國企業集團負責人陶震東的入贅女婿潘宏彬的私生子,但,他一直不知道這件事,他只曉得自己從小就沒有爸爸,而他的媽媽卻常常借酒澆愁,精神恍惚,對他時好時懷,忽冷忽熱。好的時候常抱著他哭,叫他可憐苦命的心肝寶貝;不好的時候,就拿他當出氣筒,又打又罵,說他是個惹人憎惡的拖油瓶,而街坊鄰居的小孩每個人都欺侮他,嘲笑他是個沒父親的私生子。而他的母親被潘宏彬始亂終棄之後,又被另一個男人拐騙了所有的積蓄,為了謀生,她這個在感情上飽受創傷的未婚媽媽只好下海陪酒,淪落風塵,靠著女人最原始的本錢來維持他們母子的生活,但,也因此更加自暴自棄.成了煙酒都不離手的傷心女人。有一回,她因為酒精中毒被送進醫院治療,而賀之曛才十歲,生活起居都沒有大人在一旁關照,他母親一入院,他連三餐都沒有著落。有一天,他實在餓壞了,就跑到一家面包店,趁老板不注意的時候偷了一塊小蛋糕,但,才剛準備拔腿偷溜時,卻被老板逮個正著,那個面包店的老板就是阿坤叔。」
「原來阿坤叔是在這種情形下認識賀之曛的?」裴斯雨詫異的接口道。
譚克勤點點頭,「是的,當時阿坤叔非常生氣,覺得之曛是個不好學、需要好好教訓的壞孩子,他本想一狀告到學校去.但,他又覺得小孩偷竊,父母也有責任,所以他決定先找父母談一談。當之曛告訴他,他沒有爸爸,媽媽又生病住院時,阿坤叔還半信半疑,但當他隨之曛回家探查究竟時.他被他們那個簡陋窄小、只有三個榻榻米的家給震懾住了,而從之曛母親的嘴里,他才知道他們母子那令人鼻酸的際遇,對於之曛這個苦命可憐的孩子,他產生了莫大的憐疼之情,常常暗地接濟他們母子的生活,並叫之曛利用課餘時間到他的面包店看店,賺取零用錢。
之曛小學畢業那年,他母親深夜醉酒,而被一輛超速的小貨車當街撞死,阿坤叔義無反顧的幫忙之曛料理後事,並將之曛接來一塊生活,然後出錢供他念書。所以,阿坤叔在之曛的心目中!不僅是恩人,更是一位偉大慈悲而允滿愛心的父親。在他那段坎坷充滿悲苦辛酸的童年歲月里,阿坤叔的出現,無疑是為他帶來了生命的曙光,讓他像枝不畏暴風蹂躪摧殘的小草,而能昂藏堅毅地挺直腰桿,不卑不亢的面對著波折重重的人生挑戰。」他頓了頓,接過裴斯雨遞來的熱茶,輕啜了一口,抿抿嘴,清了清喉嚨,又低沉沙嘎的訴說著賀之曛那多災多難、有情有淚的一生際遇。
「他退役之後!由我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方才知道潘宏彬是他的身生父親,他才知道他的母親賀志蘭原來是在鼎國企業集團相關機構中任職會計,因被風流成性的潘宏彬看上,在他百般糾纏而口蜜月復劍的拐誘下失身於他,最後又因珠胎暗結而被他一腳踹開,棄如敝屐。之曛知道之後,非常激動,竟跑去鼎國找潘宏彬質問,潘宏彬一概否認!並狠狠的羞辱了他一番,譏諷他是不懷好意惡意栽贓,半途亂認爸爸的動機,無非是想勒索敲詐,之曛氣得眥目欲裂,拂袖而去。但,他萬萬沒想到潘宏彬會因為心虛恐慌而對他起了殺機,試圖殺人滅口以永絕後患!」
他停頓了一下,望著倒抽了一口氣,而面色灰白激動的裴斯雨,語音森冷而悲憤的咬牙說︰「你很難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心狠手辣的父親吧!俗雲︰虎毒不食子。潘宏彬顯然是個例外,他那時為了擺平董事會對他的疑慮和不滿,因為鼎國企業董事會的許多董事、股東都對他吃喝嫖賭、肆意狂歡的行徑非常感冒憎惡,醞釀要開董事會革除他總經理的寶座,他為了鞏固他的權勢之位,不停地周旋在各個董事股東之間,打躬作揖陪盡笑臉,試圖只手遮天,漂白自己荒唐無能的形象。之曛興師問罪的舉動引起鼎國許多員工的側目和議論紛紛,他怕事情會鬧大,既而傳到其他董事和他太太的耳朵里去。所以,他一方面花錢並動用權威塞住員工的悠悠之口,另一方面則派黑社會的流氓開車去撞死之曛,造成意外死亡的假象以除心頭大患,而阿坤叔在車子加足馬力沖向之曛的危險關頭,擋在前面並用力推開了之曛,替他承受了這場足以致命的意外災難!」他說到這,已是語音梗塞,情緒激動得無法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