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仲賢尷尬地干笑了一聲,‘這——以寧,你講話何必夾棒帶槍呢?我們叔佷倆這麼久沒見面了,叔叔十分想念你,令天剛好和朋友約在這附近喝酒談心,所以,就順道彎過來看看你了。’他說得冠冕堂皇,可惜卻無法打動歷以寧那顆早已冷卻麻木的心。
‘順道?說得好听,我看你根本是專程來要錢的,這看人只是順便編出來的借口吧!’趙蓓莉嗤之以鼻,冷不防地開口揶揄他
歷仲賢聞言臉色微變,有求于人的他還是強迫自己壓下所有怏怏不快的反應,露出了世故而虛浮的笑容,‘這麼說豈不是太難听了一點?這——朋友尚有通財之義,又何況是親如骨血的叔佷關系呢?’
‘叔佷?’趙蓓莉冷哼了一聲,她目光如炬的瞪著他,毫不客氣的譏剌道︰‘人家的叔叔懂得照顧佷兒、佷女,而你這個沉溺賭桌只會剝削敲詐的叔叔居然敢在這里攀親帶故,大言不慚!?’歷仲賢臉色一窒,任憑他再怎麼老于人情世故,這時面對著咄咄逼人、尖牙利嘴的趙蓓莉竟也被她挖苦得羞惱交集而無言以對了。
‘蓓莉,你先進去,我跟我叔叔談過話後馬上就回家。’
趙蓓莉連忙搖頭反對,‘我才不放心留你一個人跟這個吸血鬼在一起呢!為了賭博,他連妻兒都可以拋棄不顧,誰知道這個六親不認的賭鬼為了錢會對你做出什麼事來?’歷仲賢被她尖刻凌厲的攻訐和譏諷激得老臉發青,但,投鼠忌器的他此刻卻是敢怒而不敢言,所以,只好按捺下滿腔的怒濤稍事忍耐了。
歷以寧也頗覺難堪,這畢竟是家丑,是個人的私事,再怎樣說,歷仲賢總是她的叔叔,這是她永遠逃避不了的事實。
于是,她遞給趙蓓莉祈諒懇求的一眼,怎奈作風強悍又嫉惡如仇的趙蓓莉早已打定主意奉陪到底。
她那執拗強硬的態度讓心緒紊亂的歷以寧進退兩難,更有著深刻的悲哀和無奈。
‘叔叔,不是我不肯幫助您,而是——我真的有我的困難,我並不是銀行家,我真的負擔不起,也無法提供額外的錢讓您去賭博。’她語重心長的嘆道,態度溫婉平和卻堅定十足。
歷仲賢有點老大不高興地拉下臉來,‘我只不過是想勺你借點翻本的錢而已,又沒要你把所有的生活費都拿出來借我周轉。你何必這麼不近人情的直接拒絕我?’他生硬的說,接著,又扭著嘴角發出一聲冷哼,‘再說,當初若不是我大哥大嫂好心將你抱回家撫養,你這個一出生就克死自己母親的掃把星還不知道會被送到哪里的育幼院去呢?’
歷以寧心頭一凜,臉色跟著發白了,‘好,我會給您錢的,但,您必須告訴我,我的生身父母是誰?我還有哪些親人留在世上?’她語音顫抖的問道。
歷仲賢臉上卻有著不豫之色,他目光閃爍地盯著歷以寧那張雖然有些蒼白卻分外靈秀雅麗的臉龐,遲疑地吞了一口水,‘老實說,我並不知道你的親生父母是誰?我只知道你是在初生不久還未及滿月的情況下被我大哥大嫂領養回來的,據說,你母親是因為生你而死于血崩的,當時,我大嫂是在新加坡南海醫院擔任護士,她不能生育,又見你父親因為經濟發生困難有意把你送人領養,故而收養了你,至于其他的——我實在是知道的很有限——’歷以寧心頭掠過一陣酸楚的悸動,她垂下眼瞼,一時愴然無語了。
‘呃——如果你想獲得進一步的資料,也許——你可以到新加坡南海醫院去查你親生母親的病歷,我大嫂曾經在那里當過護士,要調查並不會太困難的——’
歷以寧只是酸澀的抿抿嘴角,逸出一絲不置可否的苦笑。然後,她從帆布袋里拿出了一疊鈔票,並全數遞給歷仲賢,‘叔叔,這里有一萬元,是我這一星期擺地攤所賺來的錢,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您別來找我,我也不會再拿錢讓您去賭了。’她鄭重而溫柔的說道,秀挺的眉宇之間有著一份淡淡的輕愁。
歷仲賢的心沒來由地閃過一絲刺痛,在這一秒間,他的良知倏然抬頭讓他感受到了一絲未盡泯滅的愧意。
但,很快地,那瞬間的天人爭戰又被狂賭的快感給淹沒了,于是他快速而倉皇地接過一疊鈔票,在歷以寧近于憐憫的目光凝睇下轉身離開。
擦身而過時,他色厲內在的對自己說,他並不在乎趙蓓莉那雙冷厲如刀寫滿輕蔑不屑目光,但,不知怎地,握在手上的那一疊鈔票卻像火燙的烙鐵般灼痛了他的掌心。
***
陽明山國家公墓。
向采塵像座化石般靜靜地佇立在他父親向雲凱的墓碑前;盡避漆黑冷酷的墨鏡掩蓋了他大半部漂亮而冷峻出色的臉孔,但,卻仍掩飾不住他隱隱鼓動的太陽穴和不時抽搐扭曲的嘴角。
積壓了四年的恨意讓他悲憤莫名,激動痛苦得幾乎崩潰,而把持不住僨張失控的情緒。
他下意識地挺直腰桿並緊緊地握住自己的拳頭,強自隱忍那一汪在眼眶內盤旋已久的淚意。
情緒激昂又異常脆弱敏感的他不想在父親的墳冢前演出英雄氣短、淚灑衣襟的畫面。
于是,他深吸了一大口氣,試圖控制搖搖欲墜的熱淚,在心如刀剮的痛楚中,彎低頭親吻了父親冷冰的墓碑一下,然後,他吞了一口酸溜的苦水,語音嗄啞的打破了這份雖然默默無聲,卻令人格外感傷哀痛的沉寂。
‘爸,請您原諒我這個失蹤了四年的不肖子,前兩年我因為意外傷重而喪失了記憶力,所以,一直活在一片空白的迷惘和掙扎中,然後在醫生毫不氣餒的治療和刺激下,我僥幸又不幸地恢復了記憶力,才痛苦得發現到過去的我是活在怎樣美麗虛偽的謊言和欺騙中?’他語音悲涼的停頓了一下,血脈僨張的扭著嘴角繼續說道︰‘爸!人情的澆薄,人心的險惡,讓大難不死的我實在是寒透了心,若非——復仇雪恥的意念支撐著我勇敢的活下去,我今天實在沒有那份勇氣敢回來台灣,敢帶著滿心的內疚和創痛站在您的墳前祭拜您。’他痛苦的緊閉了一下濕濡酸澀的眼楮,任椎心刺骨的痛楚慢慢割戳著他的五髒六腑。
‘爸,您會原諒我無法在您墳前獻花上香的苦衷,是不是?請您寬恕我因識人不清,瞎了眼楮而賠上了您辛苦創建的家業。不過,我不會坐以待斃,任人欺凌宰割的,我會痛加反擊的,我會讓齊羽介和褚湘寒為他們的巧取豪奪、虛情假意付出血淋淋而慘不忍睹的代價的!!’
他繃著臉咬緊牙齦的厲聲訊︰‘爸,請您庇佑我,賜予我報仇索價的力量,我發誓,我會把旭輝建設集團重新搶回來的!包要讓齊羽介和褚湘寒這對翻恩為仇、陰險狡詐的奸夫婬婦嘗到生不如死、身敗名裂的滋味!’
話畢之後,他渾身震顫地轉過身軀,面無表情對著一直默默佇立在他身後的官家兄妹,生硬而沙嗄的說︰‘謝謝你們陪我上山來祭拜我父親,現在,我這個舉目無親而背負深仇大恨的失意客欠你們兄妹的恩情更多了。’
闢逸風,這個出生于加拿大溫哥華而以出售汽艇為業的華僑子弟,在一次泛舟游湖的休閑活動中,不經意地救了因直升機墜毀湖濱而傷重昏迷,被列為失蹤名單的向采塵,也因此和他在患難與共的相處中建立了真摯而深厚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