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先生,不是我不給你情面,也不是我喜歡記仇。而是,我現在有工作,我必須對我的工作負責任,我根本沒那個時間和體力去接這件case。你與其浪費時間在我身上,倒不如把這個寶貴的時間拿去找另外更恰當的人選。」
鄭毅恆眉峰皺了好一會,然後他深吸一口氣。他是狗急跳牆,索性豁出去了。「等等,盼雲,你先別急著找鑰匙開門,這樣好嗎?如果你肯幫我這個忙,除了優渥的稿費外,我另外支付你薪水,和圖書館付給你的一樣多,你什麼時候完成它,我月薪就付到什麼時候,如何?」
猶疑和驚愕同時寫在蘇盼雲清艷相宜的容顏上,「你為什麼肯付這麼大的代價?這位韓先生值得你下這麼大的賭注嗎?」對于一個一向實事求是、請求經濟效益的生意人,鄭毅恆突如其來的慷慨不得不令人感到迷惑而深思。
「他絕對值得,這本書不僅會在市場上造成騷動,而且一定能贏得讀者的口碑。我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這也是嵐宜文化公司在起起落落的文化界能慘淡經營下去的原因。而賣書、制作雜志二十多年,我不否認自己其實是個精打細算的商人,但,在現實允可的情況下,我何嘗不想制作出版一些值得讀者細細玩味、珍藏一輩子的好書,即使它們是冷門、沒有票房紀錄的。而這次我會不惜任何代價一定要爭取到韓伯濤這本自傳的發行權,目的不為別的,第一它絕對賣錢,第二它絕對是一本豐富而值得讀者重復閱讀的好書。」
「是嗎?你憑什麼對韓先生擁有這麼大的信心呢?就因為你很崇拜他的才華和傳奇的一生?」
鄭毅恆輕輕撇撇唇笑了,「不僅是如此而已。盼雲,這世界上也許有很多值得我們去歌功頌德的英雄、偉人,但,能像韓伯濤這麼兼具才華和風骨,歷經多次政治磨難和迫害而能不改其昂藏圃志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更別提他和汪如隻三離三合、生死不渝的愛情和婚姻是多麼感人而賺人熱淚了!」
蘇盼雲眼楮亮了起來。「哦?他們的愛情多感人?勝過西洋的羅密歐與茱麗葉,還是中國的粱山伯與祝英台?」
鄭毅恆老奸巨滑地揚眉道︰「你接下這份工作,不就可以先讀為快了嗎?」
蘇盼雲不置可否的輕皺了一下她那挺直微翹的鼻頭。「你甭蠱惑我,也少打如意算盤,就算他們的愛情再感天動地,再可歌可泣,我也不可能冒著失業的危險去接下這份前途未卜的case,因為,我不想在完成作品之後成為無業游民。」
「如果你完成作品之後,仍找不到合意的工作,我十分歡迎你再回到嵐宜來!即使為你開除我的小舅子許建業也在所不惜。」鄭毅恆阿沙力的猛開支票。
蘇盼雲輕咬著下唇,沉吟了好半晌,決定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她姑姑,她相信一向重視實際勝于追求夢想的蘇曼君絕不會答應她接這個案子的。
「鄭先生,你還真是有備而來的,只可惜,面面俱到的你似乎忽略了一項最重要的環節。」
「譬如說征詢你姑姑的意思?」鄭毅恆鎮定沉著含笑地問道,然後他無視于蘇盼雲滿臉困愕的表情,故弄玄虛地補充道︰「這點,我想應該不是問題,因為我已經向你姑姑報備過了。」
「她……她同意你的計劃?」蘇盼雲的聲音不由為之高了八度。
「沒有,她說,要等你回家,她要親自和你詳談。」
坐在幽暗簡陋的客廳一隅,一向早睡的蘇曼君破例地坐鎮在長沙發椅內,心緒如麻,神思不定的盯著黑白電視枯燥無聊的節目打發突然變得漫長難捱的時間。
自從鄭毅恆晚上跑來找蘇盼雲未果,順便向她透露想拜托盼雲執筆撰寫韓伯濤的自傳一事之後,她的整個世界倏地變了顏色,沉寂許久的心靈像忽然受到電擊一般天崩地裂,掀起了洶涌奔騰萬丈波濤,所有埋葬在荒蕪歲月里的恩怨糾葛像潮水一般迅速淹沒了她——
她拿出香煙,一根接著一根,任彌漫的煙霧模糊了她那張也被無情歲月磨蝕掉青春美貌的面容。
當蘇盼雲終于帶著滿月復的疑問邁入屋內時,她慢慢捺熄了手中的煙蒂,淡漠地掃了蘇盼雲疑霧重重的臉龐一眼,「你沒見過我抽煙?值得這麼大驚小敝?其實,我的煙齡已經有三十年了,只是不想讓你像我一樣變成煙不離手、無藥可救的老煙槍,我一直隱忍著沒在你面前抽過而已。」
「哦,呃,姑姑,你如果能忍耐,還是……少抽點好,抽多了對身體不好。」蘇盼雲小心翼翼地說,眼眸里溢滿了對蘇曼君的敬畏和關懷。
「要你?NB462?唆,我自個不知道!我反正是孤家寡人賤命一條,就算得肺癌死了,也沒有人會關心在乎的。」
早就習慣她陰晴不定的個性的蘇盼雲連忙蹲在她跟前,婉轉溫柔小聲說︰
「姑姑,你別這麼說,你一向是我最敬愛的長輩,更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你的健康就是我的幸福和責任,我怎麼會不關心在乎呢?」
蘇曼君眼底閃過一絲奇異而復雜的光芒,「你還真是愈來愈會說話,這套口蜜月復劍、騙死人不償命的本事你是向誰學來的?不會是曲璨揚那個油嘴滑舌的臭小子吧?!」
「我……」
「電影好看嗎?」
「還……還可以。」蘇盼雲囁嚅的說。
「跟你那個纏功一流、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前任老板鄭毅恆見過面了嗎?」
蘇盼雲慢慢垂下眼瞼,「見過了。」一顆心卻開始忐忑不安起來,覺得蘇曼君凝視她的眼神實在古怪得令人呼吸困難,不自在到了極點。
「他找你做什麼?」蘇曼君不冷不熱的慢聲問道,犀利如刀的眼光一直定定地鎖在蘇盼雲臉上。
蘇盼雲如受酷刑一般艱澀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唉!這種試探挑刺的折磨,蘇曼君不知在她身上重復使用過多少遍了?!只為了偵測蘇盼雲對她的忠誠度。「他說,他要我幫他接一個個案,去采訪一個叫韓伯濤的導演。」
蘇曼君似乎頗為滿意她的答復,「然後你怎麼回答他?」
「我說,要問過你的意思。我想,你是不會同意的。因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像圖書館管理員那樣穩定輕松的工作,放棄未免有點可惜。」
「是嗎?你自己呢,你想接這份工作嗎?」
蘇盼雲戒慎地抬眼望著蘇曼君深奧難測的目光,心中的畏怯和不安更深了,深怕一個不留神講錯話,會觸怒她那反復不定、難以捉模的脾氣。「我……我沒什麼意見,還是由姑姑作主好了。」
蘇曼君悄悄收拾起她的得意,淡淡地點點頭,「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到時候可別怪我這個做姑姑的專斷霸道,操縱你的一切!」
「不會的,我知道姑姑你一切都是為我設想的。」蘇盼雲倉惶地說。
「很好,明天一早你就去跟你們館長提出辭呈。下星期一你即刻和鄭毅恆去面試這份工作,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蘇曼君一字一句地慢聲說,語氣是堅定而不容轉園的。
「這……」蘇盼雲面有難色了。
「怎麼?你不肯听我的話?」蘇曼君臉色倏然沉下來。
「不……不是的,我只是怕……韓先生他不中意我的文采。」
蘇曼君臉色稍加舒緩下來,「怎麼這麼沒出息!我這個做姑姑的都敢把你拿出去獻丑,你怎麼能說這種泄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