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碧如看在眼里,大大的心痛了,她深深注視著他,語意哽咽而溫柔地告訴他︰
「孩子,如果你想哭,就盡情哭出來吧!我並不會因此看輕你,像你那個盲目、專制、無情的父親一樣殘忍地打壓你的感情,因為,我是你的母親,我知道你心中所有的痛苦!」
這番話徹底擊潰了範以農所有的武裝,熱淚沖出眼眶,他崩潰地緊緊抱住薛碧如,語不成聲地啜泣著︰
「媽,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他,又有多恨他他心髒病發作、回天乏術的時候,我恨我自己,我居然有如釋重負的快感」
薛碧如鼻端發酸,她淚眼婆娑地緊緊摟著這個令他心疼、愧疚了一輩子的兒子,「我知道,我完全知道,孩子,是媽對不住你……」
他們緊緊擁著彼此,面頰輕輕摩挲著,好半天都不忍放手,深深浸婬在這份壓抑了三十年恍然如夢的震動酸楚中,久久不能自己
孺慕之情慢慢沖淡了範以農心中的悲痛,但他依然緊緊偎靠著薛碧如,貪婪而貪戀地嗅聞著那份令他渴求了三十年的母性芳香和溫暖的氣息。
目睹這一幕母子相認、感人肺腑的情境,郭媽悄悄擦拭淚痕,退出了這塊不屬于她逗留的空間。
薛碧如憐愛地輕輕撫模他的面頰,「孩子,不要恨你爸爸,嚴格說起來,他也是一個可憐而悲哀的人,他的一生只有賺錢和對功名利祿永無休止的,結果又得到了什麼,萬般帶不去,唯有‘孽’隨身,對于一個從來不懂得愛是什麼的人,除了悲憐同情,我們恨他又有什麼用?除了增加煩惱之外?」她頓了頓,一雙被淚光燃亮的眸子溫存地停泊在兒子深思微皺的臉上。意味深長地柔聲道︰
「孩子,該是你走出父親的陰影,重新面對嶄新的生命的時候了,揮別過去的夢魘,重新學習愛人和被愛吧!愛這正是多難人間之所以美麗動人的可貴原因,只要你肯敞開心房付出自己,你會發覺你不但沒有失去什麼,而且得到的是一輩子享用不盡的寶藏,如果你想贏回珞瑤的話,你必須先學會跨出這一步。」
「我還有機會嗎?媽?失去孩子對她的打擊很大,我想,她一定很恨我……」範以農憂心忡忡的說。
「孩子,她並不恨你,她要的只是你的一顆真心,至于失去孩子的事,她或許悲痛難過,但她不會拿這件事來懲罰你的,真正的關鍵完全在你身上,如果你仍然不肯從心繭中走出來,即使孩子沒有失去,即使珞瑤仍在你身邊,你覺得你們會真正快樂幸福嗎?你忍心讓上一代的悲劇繼續在你和珞瑤及你們的孩子身上重演嗎?」她驀然感慨良多的嘆了口氣,「其實,失去孩子並不完全是一件壞事,在你還沒有學會做一個好丈夫時,你又怎麼可能成為一名符合標準的好爸爸呢?」
範以農震動地望著用心良苦的母親,「媽,謝謝你,原諒我這些年來,竟然狠得下心來漠視你對我無微不至的關心。」
「不是你的錯,是我們做大人的罪過……」薛碧如感傷地輕輕摩搓著他的頭發,見兒子眼中仍殘余著一抹揮散不去的烏雲陰雨時,她綻出一絲痛憐的微笑,別具深意地說︰
「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山上去了,你別再借酒澆愁了,有空的話,別忘了上迎翠山莊。中秋節快到了,該是我們一家人團圓的好日子,誰知道也許你會在山上找到月下老人送給你的特別禮物也不一定。」
範以農牽動嘴角,正想取笑母親的浪漫奇想時,他的心頭突然閃過一陣異樣的聳動,驀地,他的眼楮亮了起來,他趕在薛碧如前頭,雙眼炯炯地站在門廊上攔住她的去路。
「媽,我送您回去。」
薛碧如輕眨了一下眼楮,「兒子,這樣做太快、也太明顯了吧!」
範以農稍稍揚起濃眉,他和母親交換了一個神秘而會心的微笑,「會嗎?我送自己的母親回家有什麼不對嗎?」
薛碧如斜睨了他一眼,輕聲埋怨︰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孝順懂事啦?哼,還是老婆比較重要,而做母親的我為了成全兒子,也不得不吃點悶虧,扮起吃力不討好的黑臉來了。」
但牢騷終歸牢騷,她還是笑容可掬的坐上兒子的轎車,任滿臉光彩,神采奕奕的範以農把車子開出綠蔭遮天的坡道,慢慢駛向陽明山。
※※※※
一進入迎翠山莊大廳,範以升便嘻皮笑臉地迎了上來,忙不迭地揶揄範以農︰
「大哥,你這‘三只腳’的速度還真是‘快’得不同凡響,居然遲到了一個月才懂得在咱們母親的率領下按圖索驥?」
範以農盯著他,雖然他胸中盈滿了做大哥對弟弟的疼愛之情,但他仍是不忘擺出做兄長的架勢反唇相譏︰
「你還好意思調侃我,你把珞瑤帶走,然後又自導自演地跑到我辦公室演出了一出義憤填膺、興師問罪的好戲,置我們兄弟情誼于不顧,你說,你怎麼向我交代?」
「‘膠帶’?我還送你一卷‘繃帶’哩!!」範以升神閑氣定地撇撇唇,「我不拐彎抹角、用心良苦來上這麼一手‘抽絲剝繭’、‘聲東擊西’的好戲,你怎會知道改頭換面、良心發現,知道自己原來有多麼渾球?」
薛碧如聞言連忙瞪著他,沒好氣地數落著︰
「以升,對你大哥要有分寸,別講這麼刻薄損人的話!」
範以升忙翻白眼抗議了︰「媽,我要絕食抗爭了,我以前就覺得您這個難為的‘後母’有些偏心了,現在可好,我跟他這麼迥然不同的人竟然是同父同母的兄弟,這下我心理更不平衡了,我真的開始懷疑我是您從垃圾堆里撿回來的!」
「不!你是從我們家後山的石頭里蹦出來的!」薛碧如挑著眉說。
「天底下有我這麼出類拔萃、優秀絕世的‘石頭’子嗎?」
薛碧如失笑地輕戳了他的額角一下,「你喲!真是皮厚得連鋼釘都釘不進去。」
範以升狡獪而撒賴地摟住她的胳膊,「這當然是家學淵源,得自母親大人您的真傳了!」
薛碧如又好氣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好了,少灌迷湯了,還不趕快帶你大哥上樓去找你嫂子。」
「好吧!人是我騙進來的,我當然有本事把她騙出房來和大哥踫面,來個‘牛郎織女’大會串!」他調侃十足地對範以農眨眨眼說︰
「大哥!看在兄弟的份上,免費賜你一招‘泡妞訣竅’,待會兒見了大嫂,可別忘了對她說那三個字,這可是專治女人怒意火氣的萬靈丹,保證你一帖就‘藥到恨除’!」
範以農站在二樓樓梯口,溫文而動容地望著他說︰
「謝啦!事成之後,我送一筆生意給你,讓你幫我和珞瑤補拍結婚照如何?」
範以升立即眉飛色舞地拍拍他的肩頭,「小事一樁,包在我身上。」
然後,他樂不可支地帶範以農站在商珞瑤的房門口,悄聲俯在範以農的耳邊說︰
「她八成在寫作,她最近突然文思泉涌,竟然叫我幫她帶了一大疊的稿紙送上山來,你看我的法寶,我有辦法教她主動開門出來。」
只見他清咳了幾聲,不疾不緩地敲敲門板,一本正經地扯開喉嚨喊道︰「小嫂子,我最近拍了一張最新的人物攝影,你要不要看一看?如果你覺得不錯,還滿喜歡的,我可以忍痛割愛,送你做紀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