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什麼?」
「她說——她好想死去的太太,她——她要跟太太一起去——」
伍定峰臉色灰白,倏地閉上眼,一般劇痛重新撞擊在胸口上,然後,他再也無法坐視自己唯一的女兒走上悲觀消沉的不歸路,他取餅江媽手上的雞湯,「我來,我來求她,求她不要再折再折磨——我這個做父親的——」在眼淚奪眶而出前,他大步沖上樓,不想在自己的管家面前失態。
他戰悸地推開詠蝶的房門,努力平息自己激動沸騰,酸楚復雜的情緒。輕輕走到詠蝶的床畔,盡量隱忍那份心痛的感覺。雖然他已快被詠蝶那毫無生氣、消瘦蒼白而嚇人的臉色給凌遲了。「詠蝶,怎麼不吃東西呢?這可是江媽悉心為你煮的,你忍心讓她失望嗎?」
「爸,你不要浪費口舌了,我——好累好累,只想一睡不起——」她淡然乏味的閉上眼,又嘆了—口氣,「老實說——這世上已沒有讓我留戀的地方了——」
「包括我嗎?包括——我這個生你、養你、愛你甚于一切的生身父親嗎??伍定峰震頭的啞聲說,五髒六腑都緊縮在一股椎心刺骨的痛楚中。
詠蝶睜開了眼上眸。眼中波光盈盈;她抿抿唇,強制壓抑脆弱酸楚的悸動,「爸,你有阿崔,而我——我只是人的包袱,只是一個沒娘、沒有愛的人——」
伍定峰被這番話打倒了,他的臉蒼白得嚇人,而他的手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手中的碗,然後,他笑了;他笑得悲涼,比哭還難看,「我懂了,我做了一件不可饒恕的事,我活該要做鰥夫,千不該,萬不該犯了同情、犯了憐惜的感情禁忌,更不該沒有經過女兒的諒解就再繼室——」他悲嗆的笑了一下,「詠蝶,天下父母心,你就不能網開一面嗎?你一定要為我這個選擇付出這麼慘重的代價嗎?你何不拿把刀來懲罰我比較痛快些?」
詠蝶忍不住飲泣了,她咬著唇,無言的流淚,整個心都浸婬在柔腸百轉的辛酸悲憐中。伍定峰戰悸地撫模著她的頭發,嗄啞地問著︰「你到底要爸爸怎麼做?把心掏出來給你看?你知道爸爸的心有多麼痛苦嗎?」
詠蝶哭得真厲害了,「爸——跟你無關——我只是——只是覺得活得好累——好累」她抽噎的說。
伍定峰深深的望著她,「跟那個自稱是你老師的男孩子有關系嗎?」他小心異異的揣測著,而詠蝶驚懼雪白的表情回答了一切。「要爸爸找他來——向你賠罪嗎?」
詠蝶如遭電擊地彈跳起來,她緊抓著床鋪欄桿,一連爆出淒厲的叫聲︰「不,不!你不能——不能去找他——你去我就一頭撞死給你看!」
她激烈異常的反應嚇住了伍定峰,他慌忙拍撫她,連聲勸慰︰「好,爸不找他,你不要生氣,你不要激動——」
真不知那個姓關的男孩子到底對詠蝶做了什麼,伍定峰憂心如焚的揣思著。
詠蝶好不容易平復激動的情緒,但她累得像虛月兌無助的孩子般枕靠在枕墊上,沒一會兒疲憊地睡著了。
伍定峰沉痛又心疼的模了模她那削瘦蒼白的臉頰一下,眼眶內隱隱閃耀著波光。
他細心輕柔地替女兒蓋上絲被,定定注視著她仿佛有一個世紀之久,然後,他發出一聲苦澀的長嘆,輕輕帶上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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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蝶翻了一個身,不確定自己是被什麼驚醒的?她睜開眼楮,只見窗外繁星綴綴,室內寂靜我聲,偶爾傳來蟬鳴的樂章。
她輕輕坐了起來,只覺手軟如泥,頭重腳輕,整個人像被放氣的輪胎一般。
她不止一次在心里反問自己,你真的一心求死?毫無眷戀?毫無退縮?
可是——她又有份不甘,一份到死也抱憾的痛楚——
她就這樣死了,豈不便宜了關文勛?
他是那樣冷酷無情,不留余地的抨擊她,把她傷得體無完膚,把她打入萬劫不復的煉獄中,把她所有的驕傲和尊嚴都踐踏得稀爛,踐踏得面目全非 狘br />
他怎能那麼狠心?那麼殘酷?他把她損得一文不值,傷得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她瑟縮地打了個寒顫,不甘和一股復仇的意念掠過心頭,她怎能把自己弄到這般自憐無助的地步?她只要想到關文勛曾經有過柔情繾綣,她的心就忍不住痙攣,抽痛著,不爭氣的淚珠就流了出來。
她該怎麼辦?她該何從何去呢?
就在她天人交戰,矛盾得不知如何自處時,她听到隔壁房內傳來玻璃的碎裂聲。
她一驚,那是父親和品薇的寢室。接著,模糊不清交雜著爭執的聲響迭起,她顧不得自己虛弱的身體狀況,吃力的下了床,艱因而蹣跚地蹁到隔壁房門口。
她听到崔品薇悲憤的叫道︰「你不能這樣對我?伍定峰,你太無情了,太——」
「品薇,原諒我,原諒我這個心力交瘁的父親吧!夾在你和詠碟之間,我實在是有苦難言,我不想——辜負你,我知道你已經盡力扮演你的角色,我更知道後母難為,可是——」伍定峰的聲音充斥著許多無奈,「詠蝶這次自殺——把我嚇壞了,我再也受不了這種心驚膽戰的滋味,對于這個失而復得的女兒,我只有盡全力去保住她,品薇,試著諒解我的苦衷吧!」
「體諒你的苦衷?」崔品薇淒愴地笑了一下,「那誰體諒我的苦衰呢?我知道我不是個稱職的後母,但,我捫心自問,我已經盡力了,你那個女兒——老實說.我實在怕她,她又倔強又刁蠻,渾身帶刺,我每次想跟她接近,可是,還沒靠攏前就被她刺得傷痕累累,你教我該怎麼辦?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我知道你的委屈,可是——你原諒我吧!誰教她是我的骨肉,是我心頭上的一塊肉,我沒有多余的選擇權利,可憐天下父母心,品薇,諒解我吧!我會給你一份合理的補償。」
詠蝶暈眩了一下,激動得熱淚盈眶,她緊緊靠著冰冷的牆角,听得又心酸又愧疚,她終于意識到自己的任性自私了,她竟把自己的父親推落到痛苦的深淵中。
她該怎麼彌補這幾乎被她一手摧毀的幸福呢?
她吞了口口水,喉嚨緊縮,正準備阻攔這一場近將釀成的悲劇時,卻听到崔品薇帶淚的聲音,「定峰,你不能趕我走,因為一我已經懷了你的孩子!」
她听到父親痛苦的悲呼聲,再也忍不住了,她推開門,含著激動的淚光,用一份激昂的心情說出自己的決定,說出自己無盡的抱歉和祝福。「爸,崔阿姨,你們誰也不用為難,真正該離開的是我,是我這個——任性妄為,不懂事又傷了父女親情的不肖女。」
「詠蝶,你——」伍定峰震驚莫名,他看到崔晶薇臉色也變了。
詠蝶眼眶發熱,幾乎被一股嶄新而酸楚的情緒淹沒了。她試圖微笑,無奈卻引來更多不听話的淚珠,她又狼狽又哭又笑的解釋著︰「我是認真的,更是——肺腑之言,真的,我一直到現在——才知道我是個多麼惡劣的孩子,我差點因為自己的偏執、不平衡和驕縱而毀了你們的婚姻,扼殺了自己父親的幸福——」她擦拭臉頰的淚痕,笑中有淚,「爸,原諒我——我讓你——差點做了陳世美。」
「詠蝶——」伍定峰听得熱淚盈眶,再也忍不住澎湃的情緒。緊緊摟住他的寶貝女兒。
詠蝶緊靠在父親的懷中,淚雨滂沱,濡濕了伍定峰的襯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