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語驚四座,常常不經意地說出一番發人深思的妙語來。像你這樣外表出色,內涵豐盈的人,就像一顆光采奪目的鑽石,教人渴望擁有又怕保藏不住。難怪,你的朋友和敵人都不在少數。」
「你找我來就只是為了跟我談這個嗎?」
避浩風犀利地緊盯她,迷惑的說︰
「為什麼你說話總是帶著冷冷的芒刺?莫非你害怕讓人進入你真實的內心世界?害怕讓人洞悉你心靈深處的孤寂和無助?」
思薇僵直了身子,她眼光森冷幽暗,語氣生硬而戒備十足︰「你真的以為自己是心理醫生?還是我誤導了你的錯覺?你會這麼自作聰明?自以為是?」
「防衛心這麼重?」管浩風點上一根煙,悠然成熟地吸了幾口煙,他緩緩吐出煙霧,眼光迷離而深邃。「你是不是覺得惱怒?覺得我撕破你的尊嚴?讓你育種赤果果的、招架不住的憤怒和挫折?」
思薇雖然震懾于他敏銳的觀察力,但她的自尊不容許她開口承認。她只有昂起下巴,緘默不語。
「思薇,我無意令你難堪,請你恕我交淺言深——我之所以說這些實在是因為我在你身上看到許多自己的影子。」他頓了頓,捺熄了煙蒂,眼光變得專注而嚴肅。「以前,我跟你一樣,有一顆熱血澎湃的心,更有一份孤芳自賞的倨傲,當然,少不了一副愛管閑事、不平則嗚的俠義心腸。我一直以為只要行得端、坐得正,問心無愧,也不必刻意害怕得罪人,雖然,我真的因此開罪不少人。然而,在新聞界打滾了數年之後,有一天,我突然發現,雖然在工作上我有了一番小成就,但,放眼望去,整個新聞界,竟沒有幾個真正知心的朋友。贏了功名,輸了朋友,這就是我內心深處一直引以為憾的事。」他若有所思地掀動一下嘴唇。一曲高和寡,在這個金錢掛帥、功利燻心、人人自危的時代,身為新聞從業人員,背負了太多身不由己,沒有多少人有心思去關懷朋友,甚至分享朋友的喜怒哀樂,更別提在強烈競爭、自顧不暇的情況下,你能贏來多少友誼。也許,有很多人他根本不在意這些,甚至,他的成功就踐踏在別人、朋友的頭頂上。但是,你的個性和我的個性太相像,我們雖然渴望贏來掌聲,卻又無法承受掌聲背後的孤寂。這也是為什麼自古英雄多寂寞的原因。」
「那麼,在這些年深刻的經歷中,你領悟出什麼因應之道?」
「沒有,我發現你根本沒有辦法去面對別人對你的愛恨憎惡。爬得愈高,你的成就愈非凡,圍繞在你身邊的知心朋友愈少;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情況相反,我的知心朋友就會回來嗎?不見得這是對。因為一個會怨妒你成就的朋友,當然也不會在你落魄時和你患難與共,這本來就是個笑罵由人的社會,所謂高處不勝寒,你只要知道取舍,于心無愧,其它的也就不必太過介意。否則,旁人隨意一句話,都會讓你耿耿于懷,寢食難安的。」
思薇深思地緊抿著唇,半晌,她幽幽然地輕嘆︰
「你是刻意引用自己的親身經歷來點醒我,以解我目前所面臨的困擾,是嗎?」
「你是聰明人,又何必作繭自縛?老實說,你根本不必對何映霞感到內疚,沒有你,她一樣會被調職的。」
「為什麼?我記得吳瑛潔說過,她的表現不差。」
避浩風冷冷地笑了。「大概是太急功好利了吧!她常常跟受訪者牽扯不清,不單超過了職業的範圍,甚至忘了如何拒絕受訪單位的贈禮了。」
「你是指——」
「我們都知道,報社嚴禁記者收受賄賂品。但是,大眾化、公開化的紀念品,只要不失記者本身的立場和職業道德,分寸拿捏得好,報社並不會干涉或者嚴禁。如果,私下拿對方的贈禮,那不就跟受賄沒有兩樣了嗎?一個拿了人家好處的記者,還能保持客觀的立場報導消息嗎?」
「這麼說,可是,」思薇忽然生氣起來。「你們不該拿我來當替死鬼,被你們這麼一搞,我倒成了搶人飯碗的惡人了!」
「何必氣呼呼的?這叫作順水推舟。」
思薇反唇相稽︰「說得好听,順水推舟?哼,我看是借刀殺人吧!」
避浩風有趣地盯著思薇氣得紅通通的臉,他失笑地搖搖頭。「干嘛用這麼嚴重的字眼?上頭並沒有特意要制造你們之間的心病。」
「沒有才怪!」思薇咬牙切齒地︰「你們這些當頭頭的人最奸了,一肚子鬼計,什麼借刀殺人、聲東擊西、移禍東吳、殺雞儆猴,滿腦子政策花招,最擅長玩離間嫁禍的花樣,居心惡毒無比。」
避浩風訝異地睜大眼楮,他好笑地咧嘴問︰
「哇!我真是開了眼界,小姐,你知不知道被你批評得一無是處的人是誰?別忘了,他們可是你的衣食父母啊!」
「衣食父母又怎樣?做人要有風骨,不可為五斗米折腰。」思薇振振有辭的說。
「呵!若不是我了解你是怎樣的人,我會認為你是在唱高調,太過矯情。」
思薇舌忝舌忝唇,義正辭嚴的反駁︰「可是你不能否認,因為你們曖昧不明的處理,平白讓我多了一個不友善的同事,甚至是敵人。」
「沒那麼嚴重吧!」管浩風揚揚眉。「再說,她本來的下場是應該被撤職的,若不是她哥哥跟我們安先生有點交情,她那能混到廣告組去?反正,」他聳聳肩,揶揄地掀了掀嘴唇。「她這個人愛拉關系,擅長逢迎拍馬屁那一套交際手腕,讓她去拉廣告不是正好人盡其材。」
「我發現你這個人嘴巴也很毒。」
「不毒,怎麼管束得住你們這一批伶牙俐齒、咄咄逼人的部屬?」
思薇站起身,促狹地眨眨眼。「小心,留點口德,否則,到被推翻那天落個尸骨無存的慘劇。」
避浩風倏地拉下臉,煞有其事地沉聲警告她︰「你再這麼目中無人,尖酸刻薄的話,第一個尸骨無存的人就是你。」
「沒關系,龔德剛會替我報仇。」思薇甜甜一笑。
「別太有把握啊!」管浩風在她離開前補充了一句。
思薇返回自己的辦公桌,突然,她發現整個辦公室的同事都以一種非常奇怪的眼光望著她,有些甚至竊竊私語,對她指指點點起來。
罷剛輕松自如的心情飛逝了,她沉重地望著寫到一半的稿紙,苦澀地嘆道︰要做到不在乎別人的看法談何容易?!人言可畏,有時候無中生有的謠言和旁人不屑多疑的眼光,甚至比一把鋒利的刀刃更能置人于死地!
握著筆桿,她久久不能下筆,彷佛握著一把沉重的刀鏟。「不要太在意他們。」她的肩頭多了一只溫暖的手,她抬起頭,接觸到吳瑛潔的溫柔眼光,不禁心中一震,眼圈紅紅的。
「不要理會他們,這世界本來就有很多吃飽了沒事做的人,不然,太平世界早就來臨了,對不對?」
這三言兩語,猶如寒流地域中的一道暖風,思薇不禁由衷地綻出了帶淚的微笑。
第六章
方敏芝泡煮一壺咖啡,她倒了一杯遞給秦羽軒,自己也拿了一杯。
她坐在柔軟舒適的真皮沙發內,細細梭巡著秦羽軒的每一個表情。
正在研究一份訴訟案件的秦羽軒,感應到她溫熱有力的注視,不禁抬起頭,饒富趣意地笑問︰
「為什麼這樣盯著我看?莫非我臉上多個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