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只得打起精神笑道︰「哎呀,不提這個了,提這傷心傷神傷脾胃,怪沒意思的,我們再聊些其它的好不好?」
「好是好,不過……」阿梅正想接話,眼角余光卻不經意地瞥到一個意外的身影。
「莊……莊主!」一聲莊主,所有人都緊張地急忙起身行禮。
「都這麼晚了,妳們還舍不得回房睡覺?」費雋淳的臉上破天荒露出溫和親切的笑容,看得每個人一楞一楞地回不過神。
「她們怕我一個人待在房里悶得發慌,所以來陪我聊天。」茵茵也被他的笑容所蠱惑,睜大眼楞楞解釋著。
「難怪我剛剛在廳里找不到半個人。」
「那……那是……」
「沒事的,妳用不著緊張。」舉起手,費雋淳望了下眾人。「時間不早了,妳們都回房休息吧。」
「是,莊主。」一個個恭敬行禮後離去。
待人走光後,歡樂的氣氛一掃而空,但不知怎地,盡避他適才還掛著異常和善的笑容,此刻,她卻覺得他心事重重,嚴肅的面孔覆著一層薄冰,她有些惶恐、有些不安,這可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他徐緩地在床榻邊坐下,沒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反而靜默地望著房內某處,似在思索些什麼。
「莊主,你怎麼了嗎?」鼓起勇氣,她在沉寂一刻鐘後開口問了。
听到她的聲音,費雋淳驀地微微抬眼,幾乎忘了自己就坐在她身前。
他不著痕跡地回過神。「妳的腿恢復得怎麼樣了?」
「……嗯,雖然每回扳骨還是痛不欲生,但我覺得玄大夫的醫術很好,扎針推拿也沒想象中那麼痛,前幾天他扶著我下床試走了幾步路,膝蓋的部分已經稍微直了些。」她想了想,神情愉悅地回答。
「這樣很好……」他神思不屬地點頭。
頓了半晌,她皺起眉心,試探地輕問︰「莊主……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不,我沒事,我只是在想,妳這腳不曉得要到何時才能完全治愈。」
「喔,玄大夫說我恢復的情況很好、很順利,還說我很會忍耐,換成了別人早嚷著受不了而放棄了。大夫還說,照這麼下去,只要再兩個月,我便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走路了。」一談起自己的左腿,茵茵總是眉飛色舞,開心得不得了,臉上漾滿了幸福滿足的笑容。
那天真樸實的模樣,和馬雲盼的粉妝妖艷形同天壤!
一樣的年紀,不一樣的出生背景,竟造就出如此回異兩極的性格,費雋淳在感嘆的同時,亦不自覺地被她燦爛笑容所迷惑……他不懂,她自小到大的日子過得又悲又苦,何以還能保有如此純真的赤子之心?
漸漸地,迷惘沉寂為一股凝視,冷漠的眼神燃起一簇火苗,埋藏在黑瞳最深處,他深深看著她,眸光流轉過許多隱斂的情感,自制與疏離正一點一點自他嚴峻的俊容中撤去。
被他這一望,茵茵也像丟了魂魄般傻傻仰望他,長睫毛不安地顫動著,掐得出水光的澄眸頻頻眨動著。
當她以為,他或許會慢慢湊過來給她一個吻時,她失望了,他釋放了眼底的柔情,卻沒有放縱自己的理智。
「莊主,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她抿著極度干燥的唇,垂下臉輕聲道。
「妳問。」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她終于還是問了,他等了這麼久,就希望她問他一句--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再令自己後悔。」深邃縹緲的嗓音,充滿了沉痛。
茵茵神情動容地與他的視線相交。「後悔?」
「妳想知道,我的妻子是怎麼死的嗎?」
「她……她不是病死的嗎?」關于這些傳言,她略有耳聞。
他笑,眼中激蕩著令人不忍的悲慟。「正確的說法是,她是在那片竹林里,上吊自殺的。」
「啊--」茵茵毫無預警地倒吸一口氣,不由得四肢發涼。自殺?
難以置信,那個三不五時就得經過的竹林,曾經吊死過一個人,而自己甚至還在夜深人靜時跑進里頭哭……難怪,難怪莊主時常出現在那里,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啊。
許久,她吐不出一個字來響應,費雋淳艱難而苦悶地搖頭,慢慢細訴出藏于心底的陰影。
「她的名字,叫做嫣紅。打從她嫁進莊里,便病痛不斷,我知道她不願嫁給我,哪怕她不過是個農村人家的女兒,但他父母卻隱瞞這事實,讓我照舊娶她進門。當時我很有耐心,等著她改變,然而這段時間內她卻不斷折磨自己,不吃藥、不讓大夫看病;我當她鬧脾氣,過陣子忍不了病痛就會妥協……沒料到,她身體是真的不好,染上惡疾,最後,她憑著意志走上絕路,來表明她對我的怨恨。」
只見茵茵眼中淚光閃爍,在听到最後一句時更駭然瞪大眼楮,難過得眼圈發紅,為這樣的過往感到心痛。
「夫人她……她好傻,您是這麼好的男人,她為什麼要用自我了斷的方式來對你抗議呢?這對她不公平,對你也不公平啊。」她強忍心中悲楚,是不想加重他的痛苦。
「後來我才知道,嫣紅在村里另有心上人,兩人早私訂白首之約,無奈雙方父母皆強烈反對,而男方也被送往京城赴考,此後音訊全無。可惜……可惜她並沒有早些讓我明白,否則,也不會有這等無可挽回的慘劇了。」他苦澀地搖首,目光幽冥深邃地飄向某處。「那天,她在竹林里穿著紅衣裳上吊時,是我發現的,她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但為了讓她父母安心,也讓這事永遠地結束,我決心隱瞞住真實,就當她是生病死的。」
這波波沖擊人心的真相,令茵茵錯愕地瞠大汪洋水眸,不由得輕打寒顫,腦子里擠滿那個嫣紅上吊死去的模樣。
「可……可是,您為什麼要告訴我呢?」
從他口中逸出一聲長嘆,復又回首定定注視她。
「因為--我希望妳明白我的苦心。」堅定而不失溫柔的宣告,揉以深情的眼光。
她震撼得全身一凜。「莊主,你……」
「妳問我為什麼對妳好,關于這個問題,我可以給妳許多不同的回答,包括虛偽的、敷衍的,但我不願對妳隱瞞,更不希望這莊園再有謊言存在,所以我要告訴妳,我很喜歡妳,所以我要幫助妳,讓妳早日擺月兌病痛。」
喜……歡?
茵茵張口結舌,腦門轟然動蕩,被這兩個字給驚呆了思緒,僵硬了身體。
她應該歡天喜地跳起來歡呼一番,更應該深受感動地喜極而泣,可……可是,瞧瞧她弄了什麼怪表情出來?
兩眼發直、嘴巴微張、面陷呆滯狀,只因為她不知道,她憑什麼得到他的喜愛?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呀,而她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小丫鬟……不不不,她肯定弄錯了莊主的意思,他必然不是真的喜歡她,至少,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雖然她很確定,自己很喜歡很喜歡他,而且就是男女之間會讓心口如小鹿亂撞的那種,但不表示,她這個尊貴偉岸的莊主也把她當女人一樣喜歡。
她勉強咽了口氣,擠出一個很尷尬的傻笑。
「莊主,我知道你對所有的家丁丫鬟都很好,而我又特別笨、瘸了條腿,難怪你要幫助我。」
「我對妳的好不一樣。」傲然地濃眉一揚,他稍稍逼近她臉孔。
「呃,我也覺得不太一樣呢。」她心慌意亂地避開他莫名灼熱的視線,偏偏臉部筋肉不听使喚地頻頻抽搐,她急忙按住雙頰。
「當然不一樣,除了妳,我連嫣紅都不曾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