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雲盼霍地站直,咬著牙,一掀手打算揮她個幾巴掌,就在這當頭,蓮媽突然出聲阻止。
「哎呀,二夫人何必為這丫頭動肝火呢?」她陪笑地安撫著馬雲盼。「您也知道她無論做什麼事都會犯錯,就別理她了,或者我請燕總管挑個較精明的丫鬟伺候妳,出去哪兒帶在身旁也比較體面,您覺得這主意好不好?」
馬雲盼冷冷地放下手,嗤聲又坐回凳子上。
「也對,我是這山莊的二夫人,身邊怎能用個瘸了腿又笨手笨腳的丫鬟?傳出去豈不笑話!」
「既然二夫人同意,明天我就請燕總管挑一批婢女讓妳選幾個留在身邊服侍。」蓮媽連忙再道。
「還是女乃娘了解我。」馬雲盼又恢復了驕傲的表情。「就照妳的做吧,至于茵茵,干脆就安排她去廚房工作,反正她這副德性到哪兒都礙眼。」
「是的,二夫人。」
茵茵無話可說,分不清這感覺是解月兌還是傷感。
她的親娘不想留她在身邊,要把她遣到別處去,這麼一來,母女間的感情就更加疏離而薄弱了,那條看不見的親情線,恐怕真沒系在兩人心上。
默然輕嘆,茵茵不禁懷疑起自己來到這世上是為了什麼?
又究竟是為了什麼,要這麼辛苦地活下去?
將鐵冀雲與他的徒弟安排好住處後,費家兄弟倆極有默契地前後來到滄浪山上的一處八角亭里。
這座山的地勢不高,周邊卻有奇岩群峰環抱著,涼亭名喚「滄海亭」,居高臨下看見的卻不是海,而是灰蒙蒙的綠色大地,遠霧繚繞的靜夜里,就見亭檐掛著的圓紗燈籠盞盞點燃。
蓖守的侍衛退下後,費雋淳佇足于竹笆欄桿前。山里氣溫偏低,卻見他穿得單薄,一襲鐵灰色的衣袍微微飄揚著。
「你這麼貿然作了決定,好嗎?」這話是背對著費翰淳說的,語氣輕描淡寫,卻听得出其中的關心。
「大哥這不是說笑?」原本坐在亭里石凳上的費翰淳緩慢起身,鬼胎盤踞的臉孔相當平靜。「您不也一直想將我的臉盡快醫好嗎?現下機會來了,我怎能輕言放棄,還辜負了鐵大哥的一番好意?」
「可你才剛新婚。」他眉宇輕蹙,卻仍沒有回過頭。
「新婚是一回事,治好我的臉又是一回事。」費翰淳身倚紅色梁柱,望著山下裊裊騰空的白色炊煙,風一吹,便無情地散盡。
「二弟。」一句二弟,費雋淳已經無聲地來到他面前。「你老實跟我說吧,馬雲盼是不是有刁難你什麼事情?我看得出來,你並不快樂;而她,也看不出有半點為人妻室的樣子。」
「我跟她很好,大哥想得多了。」他搖頭拒絕了兄長的關懷。
「是嗎?恕我不客氣地再問一句,你們圓房了嗎?」
「大哥!」費翰淳霍地移回視線,聲音微微一怔。「這是我和她的事情,您可否讓我自己來處理?」
「以你這般寬厚仁慈的個性,我認為你是拿她沒辦法的。」
「你錯了,她沒有你想象中那般糟糕,除了一開始無法接受我的樣貌之外,現在的她,也正努力著適應咱們府里的一切。」他知道自己很難說服這個形同嚴父的兄長,只能盡量隱瞞個中事實,免得這有損顏面的事情再度鬧大。
與其受傷後得到眾人的同情眼光,他寧可選擇孤獨地承受。
「哦?」費雋淳嘲弄地笑了。「努力適應?所以打扮得花枝招展、遲了大半時辰匆匆出來見客?」
「大哥……」費翰淳深感無力,卻又不知能說什麼。
「罷了,老婆是你的,這樁婚事也是上一代犯下的錯誤,我縱使對她有再多不滿,也不能替你拿主意。」
「所以我才毅然決定離開莊里,多給彼此一點緩沖期,也讓自己把握機會將臉治好。」他不免黯然地苦笑。「畢竟,我這模樣是駭人了些,也難怪她無法接受。」
「你太善良了,光是這一點,就夠讓你吃上不少虧。」
他搖首,有著雲淡風輕的灑月兌。「吃虧就吃虧吧,世事總難盡如人意,不如放寬心看待。」
「唉,咱們明明是同一對父母所生,怎麼性子會如此南轅北轍?」費雋淳有感而發,抬起頭,深深地凝望著穹蒼天際。
費翰淳沒答腔,同樣偏過臉,視線卻落向遠得看不到的景物……
此刻,月亮撥開烏雲露了臉,漆黑山林整個明朗起來。
夜,漸漸地、漸漸地深了。
第四章
走出雙飛樓,茵茵就著頂上那抹黯淡月光,踏在彎彎曲曲的青石路上。
累了一天,總算也該是她休息的時間。
腰酸背痛腿更疼,她邊走邊交互搥著兩邊肩膀,不時敲敲脖子、扭扭腰月復筋骨,覺得左腿舊疾似又復發,這幾天痛得幾乎令人睡不著。
她怨懟地抬首望著黑壓壓的天空,一雙清靈澄眸沾染了些水氣,找不著半顆星子讓她吐訴心情,難過得垂下頭,負氣地抬起左腿,朝地上拳頭般大小的石頭用力往前踢,想藉此發泄--反正她沒人可以欺負,又不像馬雲盼可以任意踢倒椅凳、亂扔東西的。
「哎喲!痛……」
怎知這一踢,身子失去平衡摔一大跤,率先著地撞在石子地上,簡直疼痛難當。
「自作孽,不可活,可我怎麼這樣倒霉呀?」很想很想哭的茵茵就坐在烏漆抹黑的甬道上,一邊揉著,一邊哀聲嘆氣。
說也奇怪,再怎麼說,那塊被踢出去的石頭不該無聲無息,夜深人靜,照理說總該有些聲響吧?不管是滾到地面、飛進林子里,或者撞到什麼東西,都會有那麼點動靜的呀。
難不成--茵茵驀地停止抱怨,東張西望瞧著四周,雞皮疙瘩一顆顆冒起,不知不覺地沒了疼痛。
「這石頭敢情是妳的杰作?」
冷颼颼的聲音從林子里飄了出來,嚇得她當場跳起來鬼吼鬼叫。
「誰?是誰?是人就說話,不……不是人就別說話!」語無倫次亂喊一通。
陡地,一個俐落的身影自林里縱出,晃眼間站定在茵茵面前,涼風習習,揮動他的衣袂發絲,頤長俊逸的體型教她一眼便辨識出來--很明顯地,她二度遇到了這位冷酷陰沉的莊主了。
茵茵露出迷惘的神情,先前的害怕倒是一掃而空。
「莊主,您怎麼老是躲在林子里嚇人?奴婢已經被您嚇第二次了。」
「如果不是妳踢了這塊石頭,我也不想出聲嚇妳。」他的嗓音冷漠,手上就抓著那塊石頭,臉上表情不置可否。
茵茵臉色一白,不住地顫抖起來,趕忙又「咚」地跪下去。
「對不起,對不起,奴婢不曉得莊主在林子里,才會放肆地亂踢石頭,砸中了莊主--」
「這石頭並沒有砸中我!」他截斷她的話,不舒服的感覺復涌心頭。「妳起來吧,不要動不動就下跪,尤其是在這種石子地上。」
「謝謝莊主。」茵茵感激地起身,實際上,那一塊塊銳利小石已經劃破了她的膝蓋,滲出一點血絲。
「都這麼晚了,妳才要回房睡覺?」
「是的,莊主。」
費雋淳直覺地俊眉鎖皺,過了會兒,想起曾經交代的事情,于是問道︰「我要妳盯緊二夫人的一舉一動,妳都有照做嗎?」
「有……奴婢幾乎寸步不離地盯著。」即使如此,聲音還是小如蚊吶。
「那麼,她和二莊主相處得怎麼樣了?」意識到事情並不如想象中安寧,一雙銳利的眸盯緊她低垂的臉部表情。